李维的话如同冷风拂过，瞬间把巴迪斯的自豪打得粉碎。
他怔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见状，李维再次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开口：
“你见过贫民窟那些快要饿死的平民，为了一块价值一金币的面包大打出手吗？”
“你见过战场上尸山血海，成千上万的尸体被随意填坑埋入土里吗？”
“又或者，你见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坐在华丽的宴会厅里大肆享乐，在最豪华的餐厅门口挂着‘平民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匾吗？”
他的话语像是一颗颗无情的子弹，直射向巴迪斯始终坚信的名为“教会信义”的盾牌，狠狠地击打。
短短几句话，便已把巴迪斯心中的防线击得支离破碎。
巴迪斯感到心头愈加沉重，他抬起头，目光迷离地看向天花板上的黑暗。
他久久注视着那片黑色的天花板，
仿佛他的视线穿透了漆黑的天际，幻想中浮现出李维所说的那些丑恶的画面。
是的，他从未见过这些画面。
在他还未继承父亲职位时，能接触到的，只有教会中那些大人们口中不断描绘的和平未来。
而当巴迪斯真正成为教会的左牧师后，他便开始了自已的任务，寻找新一任的圣女。
“我问你，你的生活里，应该没受过什么苦难吧？”
“不然你也不会因为进了一次监狱就开始哭个不停。”
李维的话语渐渐柔和，语气中却多了一些叹息和无奈，
仿佛一个反抗失败的人，在认清现实后发出的无力叹息。
似乎巴迪斯还未回答，他就已经看穿了巴迪斯童年时期的优渥生活。
“看来，你不过也一样，是个既得利益者。”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话语中透露出几分不甘与平淡：
“那你知道，什么才是和平吗？”
什么才是和平？
提到这个问题，巴迪斯似乎意识到他触碰到了自已的强项，眼中闪烁起自信的光芒。
他仰起头，语气愈加坚定，开始向李维侃侃而谈：
“和平，那当然是要追求全人类的幸福。”
“世界不再有战争、歧视、压迫、仇恨，人们将放下心中的偏见，”
“不再被仇恨和愤怒所主导，开始追求自由、平等、互助。”
“人们不会再害怕因为帮助别人而受到指责，也不会因为私欲而让生活陷入动荡。”
这一切，正是巴迪斯，甚至是所有圣女教成员所追求的美好未来。
他本以为这些理想能得到圣男大人的夸奖，却没想到，李维只回了一句充满嘲笑的声音：
“真是天真的想法，你今年多大？”
“十……十九。”
那确实还没长大。
“让你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去理解和平，的确过于困难了。”
李维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淡然地开口：
“我问你，刚才我提到的那三个场景，如果换成你，或者你们圣女教，你们有办法解决吗？”
巴迪斯微微沉思了一下，随后坚定地回答：
“圣女教可以为贫民窟的居民提供免费的面包，让他们不必为了饥饿而争抢。”
李维的神色未曾改变，只是淡淡地评价道：
“治标不治本。”
“你可以提供一次，五次，十次，甚至百次，可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多。”
“哪怕是一块仅值一金币的面包，你又能提供多久？”
“下一个问题。”
巴迪斯被三言两语噎得哑口无言，心底憋闷得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继续说道：
“我……我们可以让圣女出现，用魔法来停止战争。”
李维冷冷一笑，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语气如刀锋般锋利：
“我问的是，你们圣女教有没有办法解决，而不是让圣女来替你们解决难题。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这一句话无疑又狠狠地噎住了巴迪斯，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微微颤抖，憋了半天才低声嘴硬反驳了一句：
“这种事情……不本来就是圣女应该做的吗？”
李维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这就是为什么和平之神看不起你们圣女教。”
“因为你们除了等圣女降临，指望她帮你们达成目的，根本一无是处。”
“就凭你们这样的圣女教，和平之神凭什么回应你们的祈祷？”
他的冷嘲热讽字字锥心，让巴迪斯一时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吧。”
巴迪斯咬着牙，胸口憋着一股气，忍耐了许久，但思索半天仍旧没有答案。
最终，他的耐心被彻底磨灭，心头猛地燃起一股无名火，怒气冲冲地反问李维：
“为什么全都要我来回答？你倒是说说看，碰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然而，下一秒，他便听见来自隔壁监牢的李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你们圣女教的人都是摆设吗？还是说，你们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
这个问题让巴迪斯瞬间一怔。
没有人？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自第一任圣女降临之日起，圣女教便开始发展壮大。
至今，他们的势力所存在的时间，甚至比帝国的历史还要久远几百年。
但由于教义规定，在非混乱时期，教会成员不得轻易暴露于世人视线之中。
唯有当星盘感应到圣女降临，圣女教才会真正出世。
按理来说，经过数百年的发展，
圣女教隐藏在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信徒数量，理应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可巴迪斯不明白，这最后一个问题，与圣女教的人数有什么关系？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李维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调侃：
“圣女教的人，混迹在平民之中的，应该不在少数吧？”
“随便派三两个人鼓动平民，在酒店门口拉起横幅，宣扬抗议，索要人权。”
“法不责众，更何况是贵族欺压在先，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对方动用武力镇压。”
“但从我们的目的来看，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何时，那印着梅花纹路的折扇再次出现在李维手中。
他轻轻摇晃扇骨，悠然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似是在随意地给巴迪斯出谋划策。
“封锁区域，武力镇压，无非是为了不让消息外泄，所以他们只能清除所有目击者。”
“可你们圣女教的人数众多，这场计划本就是由你们主导，你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片区域将会发生什么。”
“届时，大肆宣传，扩大影响，继续抗议。”
“哪怕中途会死很多人……但我想，为了和平而牺牲，你们圣女教的人，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
这一句直击灵魂的话落在巴迪斯心里，令他心神微颤，胸口仿佛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李维的声音却不疾不徐地继续响起：
“何况，我们只是索要自已身而为人的权益。贵族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动手，死的就会是他们。”
“真要武力镇压，这种事情，是绝对压不住的。”
“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帝国妥协，剥夺那位贵族的权力，甚至将他处死以平息众怒——除非帝国愿意放弃整个国家的居民。”
他轻轻一笑，语气不带丝毫波澜，却字字如刀：
“它们还没到一言堂的地步。别忘了，外面多的是虎视眈眈的国家。”
“总有人会愿意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接纳帝国的所有居民。”
巴迪斯听得愣住了，脑中一片混乱。
他张了张嘴，最终，吐出口的话已然少了几分激愤，多了一丝敬畏，
甚至连对李维的称呼都悄然改变。
“可是……先生，即便我们这么做了，又如何保证流了那么多的血，能换来真正的和平？”
李维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单手扶额，神色间透出一抹无奈，仿佛是在看一个被惯坏的孩子。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问你，一旦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帝国还会允许发生第二次吗？”
他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扇骨在指尖敲击出沉闷的声响：
“圣女教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提出上诉，申请创立公民大会，索要人民的民主权利与集体安全。”
“如此一来，就能实现决策权的去中心化分配，削弱寡头政治与官僚特权带来的系统性压迫。”
话音落下，他手腕一翻，合上折扇，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玩味地继续说道：
“当然，那些享乐了半辈子的贵族们，怎么可能愿意乖乖交出权力？”
“将权力分配给平民？这可是他们做梦都不愿接受的事情。”
“可不愿意又能如何？谈判的前提是筹码，他们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也就是所谓的‘补偿’。”
说到这里，李维的声音骤然一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毫不留情地批评起圣女教：
“补偿必须真切地发放到每一位平民手中，让他们记住是谁帮助了他们。”
“同时，再把那些拒绝交出权力的贵族衬托成冷血无情的剥削者。届时，人们只会更加坚定地信奉圣女教。”
“你们既帮助了平民，又赢得了口碑，不远比躲在下水道里当老鼠，只敢偷偷露面来得更强？”
李维的话语字字诛心，令巴迪斯霎时瞪大了眼睛。
他怔怔地望着幽暗的监牢，心绪翻涌，仿佛第一次窥见了真正的和平之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隔断两间牢房的墙壁，缓缓端正了坐姿，语气真切而诚恳：
“那……如果我们这么做了，我们就能得到真正的和平了吗？”
“不能。”
冷漠的回答宛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巴迪斯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张了张嘴，有些无语，但同时，心底又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疑惑。
这时，李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轻叹与不屑：
“仅仅做了这些事，就妄想实现和平？你们还真是被每一任圣女给惯坏了。”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随后，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某种不置可否的笃定：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
“什么是和平？”
“和平，可不只是你以为的，解决了战争，世界就能迎来和平那么简单。”
这一次，巴迪斯聪明地没有插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李维继续说下去。
“政治民主，经济平等，社会正义。”
“按需分配，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人人都能住上温暖的房屋，人人都能学到知识，拥有文化。”
李维的话语像细雨般轻轻洒落，让巴迪斯在其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梦幻般、祥和的未来，
那是一个温暖、宁静的世界。
“真正的和平，从来不是战争停歇后的寂静。”
李维平静的声音从墙壁另一端传来，似乎穿越了整个空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手中的纸扇轻轻展开，擦过胸膛，发出沙沙的响声，
仿佛无形的金沙在空气中漂浮，逐渐构建起那个美丽的未来。
“而是每个清晨，母亲送孩子上学时，不必再担忧面包配额的眼神。”
咚——
这句话落下，犹如一块巨石投进了巴迪斯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他的心神猛然颤抖，脑袋嗡嗡作响，
李维刚才那轻描淡写、却充满重量的话语，似乎在耳边回荡，久久无法平静。
他瞪大了双眼，内心的震撼与敬仰难以抑制，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片刻后，巴迪斯突然站起身，朝着监牢的墙壁走去，
深深地弯下腰，低下头，向着李维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在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
和平之神，或许真的就在李维的身边。
李维冷静地收起了折扇，他的手指在一对金珠上盘转把玩，
珠子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犹如理想与现实在他指间纠缠不清，却又如影随形。
“还是那句话，什么圣男圣女，我根本不稀罕。”
“我也不想帮你们这些一无是处的圣女教废物们做事。”
“但如果你们真的能理解和平的意义，知道教会该做什么才能带来和平。”
他顿了顿，眼神冷峻，却不乏一种隐秘的深邃，缓缓说道：
“我也不介意你们圣女教会，来尊称我一声——”
“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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