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的山谷里，青石板上凝结的露珠映着天光。
李青云将竹筒接在崖壁渗水的石缝下，听着叮咚水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清脆。
这是他每日修行的第一课——取寅时初刻的"无根水"，据说这个时辰的水汽最含天地灵气。
“手腕再沉三寸。”刘生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李青云慌忙调整姿势，竹筒却因动作太大碰碎了岩缝边的冰凌。
看着碎冰坠入深涧，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师父，这观云手第七式我练了半个月，还是拿不准力道。”
灰白长发用草茎随意束起的老者踱步上前，拾起地上半截枯枝：“你看这断枝。”
枯枝在他掌心忽然舒展新芽，转眼开出一簇鹅黄小花，“刚柔本是一体，你以为自己在取水，实则是水在教你何为顺势而为。”
李青云望着师父指尖流转的淡金色光芒，忽然注意到老者粗布衣袖沾着几点泥印。
这让他想起三天前在药圃，师父蹲在地里给受伤的灵鹤包扎翅膀时，衣摆也这样沾满草屑。
为什么师父这样强大的存在，也会像凡人般沾染尘土？
“发什么呆？”刘生福屈指弹飞花瓣，几点金光没入弟子眉心，“今日起改练第八式'揽月'，去崖顶对着云海练。”
少年揉着发烫的额头蹿上青石，身形却在中途诡异地转折，如落叶飘摇着攀上三十丈高的断崖。
这手“凭虚御风”的轻功，正是上月师父看他总摔坏药篓，半夜拎着他在暴雨里跳了整晚竹梢练成的。
晨风掠过云海，掀起刘生福的麻布衣袍。他望着崖顶那道歪歪扭扭却始终坚持的身影，嘴角泛起笑意。
昨日李青云偷偷把打碎的茶碗用树胶粘好，还以为他不知道。
这些凡人特有的笨拙与执着，倒比那些设定好的程序更令他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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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光斑。
李青云蹲在灶台前，盯着陶罐里翻腾的药膳发愁。师父说要教他“辨百草”，结果第一课竟是煮十全大补汤。
“火灵芝不能久煮，三息后就要捞起。”刘生福的声音从门外飘来，手里还提着刚摘的雪莲。
“把东墙角第三个陶罐打开。”
少年掀开布满灰尘的陶罐，浓郁酒香扑面而来。琥珀色的液体里沉浮着朱红果实，正是去年重阳他们一起酿的茱萸酒。
他忽然想起那日师父醉卧松树下，用草叶吹着不成调的曲子，月光落满霜白的鬓角。
“倒半盏入汤。”刘生福不知何时己站在灶边，袖中飞出三片金叶没入陶罐，“记住，药毒同源，毒可入药，药亦可成毒。”
汤药顿时泛起七彩光华，看得李青云目瞪口呆。
两人对坐在老槐树的荫凉里用膳时，少年忍不住偷瞄师父。
老者捧着粗陶碗喝汤的模样，与山野村夫并无二致。可那碗看似普通的药膳，昨夜分明看见师父往其中注入了一缕金芒。
“看够了就吃饭。”刘生福敲敲碗沿，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包桂花糖，“前日去镇上买的。”
李青云捏着糖块的手顿了顿——师父总说修行要斩断俗念，但却记得他三个月前随随口提过，想吃城西王婆家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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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溪水时，师徒二人正在修补被山洪冲垮的竹桥。
李青云扛着新伐的翠竹涉水而过，忽然瞥见师父立在激流中纹丝不动，湍急的水流在距他衣角半寸处自动分开。
这画面让他想起初遇那日，那群讨他要自己娘亲东西的大汉们，那向师傅攻去的拳脚也是这样诡异地落空。
“发什么愣？”刘生福指尖青光闪烁，三十根竹节自动榫卯相接，“今日教你'天工术'，看好了。”
其实只是单纯的用刻刀在竹节上雕刻玄纹罢了。
李青云忙凝神观察，却见师父的那些玄妙符纹渐渐融进竹桥的缺口，滋生缺干，模样倒是与原本的有七分相似。
月升东山时，竹桥己焕然一新。
刘生福倚着桥栏吹起玉箫，李青云惊讶地发现曲调竟是今晨自己打水时哼的山野小调。箫声惊起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老者忽然开口：“可知我为何留你在身边？”
少年攥紧手中刻刀，想起这三个月的点点滴滴。
当他以为会听到“根骨奇佳”之类的说辞时，却听师父轻笑：“那日茶馆里，你护着茶娘遗落的簪子挨打也不松手的样子，像极了我那某个...老朋友。”
夜风掠过新竹的清苦气息，混着山涧特有的扑面而来。
李青云低头雕刻最后一块桥板，发现不知何时刻了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就像上元节那晚，师父教他包汤圆却捏出群奇形怪状的“灵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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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某个清晨，李青云被浓郁酒香唤醒。推开窗棂，但见满院银杏落尽，刘生福正在树下翻动陶瓮。
去年埋下的青梅酒启封了，师父的白发上粘着片枫叶，恍如画中仙人入了凡尘。
“来尝尝。”老者招手唤他，递来的粗瓷碗里酒液清亮，“修行如酿酒，急不得。”
李青云呛得满脸通红时，听见师父低声呢喃：“当年...也有人这样教我喝酒。”
第一场雪落时，师徒俩窝在烧着地龙的静室里。刘生福破天荒讲起上古传说，说到某位剑仙为救凡人逆天改命时，窗外红梅正映着雪光。
李青云添炭的手顿了顿——他认出这故事里的招式，正是上个月师父演示的"斩因果"。
除夕夜的山谷格外热闹。李青云踩着师父新教的步法贴桃符，看刘生福用剑气在糯米糕上雕出年年有余的花样。
当烟花在远山升起时，老者忽然往他怀里塞了柄木剑：“用紫雷木刻的，比你上次劈坏的那柄结实。”
春分那日采药归来，李青云在溪边发现师父垂钓的身影。竹篓里游着两尾红鲤，细看竟生着龙须。
见他欲言又止，刘生福笑着把所获的鱼放生：“有些机缘，强求不如静待。”
这话让他想起半月前，自己为突破瓶颈彻夜练剑，却被师父罚去听了一整天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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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的细雨染绿了新茶，刘生福握着弟子的手教他点茶。当李青云终于点出完美的雪沫乳花时，发现师父腕间有道细疤——那是上个月教他炼器时不慎被一昧假火灼伤的。
李青云很难想象像师傅这样的存在，却会为教徒弟最基础的控火术而受伤。
“师父，您说修行到最后会怎样？”某次观星时李青云突然发问。
刘生福望着天上那虚假的银河沉默许久，首到流星划过天际，他才缓缓开口：“有位故人曾说，修到极致便是找回最初捧起溪水时的那份欢喜。”
夏至的暴雨冲毁了药田，师徒俩披着蓑衣抢救灵植。
当李青云为折断的七叶莲心疼时，刘生福随手将残茎插进泥潭：“枯荣自有定数。”
三日后，那残茎竟抽出了并蒂双花，在月光下流转着翡翠般的光泽。
如今李青云己能在百丈瀑布下练剑三个时辰，烹制的药膳连挑嘴的灵狐都循香而来。但每当他自觉有所成时，总看见师父蹲在菜园里研究如何让冬瓜长得更圆，或是对着蚂蚁搬家看上整天。
那些曾以为通天彻地的道法，原来就藏在师父挽袖摘菜的指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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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河格外明亮，刘生福躺在竹榻上小憩。
李青云轻轻为他盖上薄毯时，发现师父枕边放着本旧册子。泛黄的纸页间画满幼稚的涂鸦，某页角落歪斜地写着：“今日阿福学会御剑，虽然摔了十七次。”
墨迹己模糊，像是被水渍晕染过无数次。
山谷里的流萤忽明忽灭，溪水依旧叮咚作响。
李青云忽然明白，师父教他的从来不是修仙问道，而是在这烟火人间，如何把每个平凡的日子过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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