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山雪深封。君澜脚下踏着照渊化出的灵云，越过归曜峰脊，一路往东南而行。
照渊不语，只引她穿行于层叠云海之间，耳旁风啸而不入耳，一如沉入灵识深渊之中，唯有脚步感知其行。
未久，灵云一顿。
她抬头，面前赫然是一片凝雪之境。
这里非凡地。
山势低缓无崖，西野无树无石，唯有一道冰湖横亘天地，湖面平如镜，分不清水天之界，仿佛她一举一动都会被天地所窥。
而照渊，立于冰湖之上，蹄下灵息勾连水纹，遥遥看着她。
“入湖。”
君澜一愣，下意识望了望那一片水光虚实不明的冰湖：“……此地是？”
照渊淡声开口，带着与平日轻哼不同的庄重：
“此湖名曰【忘心镜湖】，映灵映念，映万相。”
“我唤你来此，不为斗法，不为术决，只为让你——看清你自己。”
“‘镜心’，不是灵纹，不是神通，而是一种——心识之道。”
他目光沉如雪下寒潭，带着神兽的威压与审慎：“若你连心都驭不住，纵有神力，又能守得住谁？”
君澜微怔，随即轻吸一口气，步入湖面。
湖面微波乍起，脚下无石无支，唯有灵息托足。
一入湖心，她便感到识海中一阵微微震颤。周遭无风无光，却似有人在她耳边轻语。
那声音，熟悉得令她汗毛倒立。
——“灵狸成精罢了，也想入归曜？真当自己是什么好骨血？”
——“你看看你那尾巴、你那动作，像人吗？你只会拖帝君后腿。”
——“容器罢了，配称弟子？是他在偏心罢了。”
君澜浑身一颤，霎时灵息浮动，脚下湖面顿起涟漪。
她猛然抬眸，望向湖中倒影。
那倒影并非她此时之形，而是——
她初至归曜时的模样：怯生生缩着肩膀，耳尖垂下，尾巴死死卷在身后，一双眼躲闪不定，低声低气，不敢言语。
她喉咙微紧，几乎下意识想避开这目光。
但耳边，又响起照渊冷冽的一句：
“你若连看都不敢看，又怎能谈‘驭心’？”
“心中有影，就照出来；心中有声，就听清楚。”
“避得过这湖，你避得过‘逆命’？”
君澜胸中一震，心神微颤，但她强迫自己抬头，首视那湖中之影。
那倒影——忽然一变。
成了她化形之初，跌跌撞撞跑入归曜殿，被帝君冰冷目光扫过时，仓皇低头的模样。
又变。
变作她身负魔印初现、宗门会审之时，所有弟子目光中那一丝……轻蔑、害怕、厌弃交织的神情。
湖面倒影一幕接一幕，像撕开她的记忆，逼迫她一寸寸看清——
自己所有不愿面对的伤、羞耻、软弱与恐惧。
她的指尖颤抖，灵息不稳，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在镜中，在神坛之上，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帝君的声音曾低低落下——
“她是我弟子。”
“她的命，由我担。”
那句话，如一缕雪中明火，微微拂动她识海最深的地方。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
待再睁开，她重新踏出一步，立于湖心。
所有倒影一瞬碎裂。
湖面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动荡从未存在。
照渊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低声道：
“你能识其乱，不陷其中。可称‘入镜’。”
他垂首看她，缓声：
“但‘驭心’，远不止不畏影像，而是——在你知道那些声音、那些目光依旧存在时，也能坚定如初。”
“再一试。”
霎时，湖水凝固，漫天雪色化作一面巨镜，首立于君澜面前。
镜中浮现的，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而是——
未来的君澜。
眼神冷冽、灵纹翻涌、魔气缭绕，站于血山尸海之巅，手中沾着不知多少敌我之血。
那是“她可能成为的模样”。
一个，被血丹彻底侵染、踏上逆命，最终变为半魔之体的她。
她看着镜中之人，仿佛听见对方笑着说：
“你以为自己能控制我？”
“你一开始就是为‘容魔’而生。”
她眸色微动，却并未退后。
“那又如何？”
她静静开口，声音清冷：
“若我生而为器，那便自己主炼魂火。”
“若你要将我吞噬，那就看看——谁炼谁。”
轰！
镜面炸裂，湖水飞扬。
君澜气息如潮，灵纹于额心彻底成形，镜心清明如月，一念既定，识海澄明。
照渊抬眸一望，似有月辉落入瞳底。
他一声轻叹：
“……她，过了。”
“可入下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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