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冰冷的油膏，瞬间裹住了全身。齿轮巷深处的黑暗，与当铺里那点昏黄灯光下的阴影截然不同。它是活的，带着垃圾堆腐烂发酵的酸臭、污水沟常年淤积的恶浊，还有金属锈蚀后特有的、如同血腥般的铁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我抱着小七，那轻飘飘的、腹腔塞满冰冷零件的身体，踉跄着撞进这无边的黑暗里。后背撞开当铺后门带来的短暂冲力耗尽，脚下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湿滑、不知覆盖着什么的石板地上，剧痛钻心。我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倒下，更没让小七的身体脱手。胸腔里，那颗狰兽心脏如同失控的引擎，疯狂地、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扯着被撕裂的皮肉，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剧痛。右臂那截变异后的机械臂，此刻如同烧焦的枯木，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碳化裂纹，从肩胛连接处传来深入骨髓的酸麻和灼痛，仿佛里面的金属肌腱在刚才那透支的一击后彻底融毁了。
身后的当铺方向，链锯狰兽暴怒的咆哮如同滚雷般追来，震得两侧低矮、歪斜的砖房都在簌簌发抖。紧接着，是那种高能粒子武器充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嗡鸣！
跑！不能停！
求生的本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残破的神经。我挣扎着站起，根本顾不上辨认方向，抱着小七，一头扎进左侧一条更狭窄、更幽深的岔巷。脚下是滑腻的污垢和不知名的垃圾，黑暗中，废弃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从墙壁上耷拉下来，锈蚀的铁丝网挂着褴褛的布片，在穿巷而过的、带着浓重湿气的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在钢铁都市排泄废弃物的肠道里亡命奔逃，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和未知的危险边缘。
“咚！咚！咚！” 心脏在狂跳，声音大得盖过了我粗重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每一次搏动，都让视野边缘泛起一阵阵血红的光晕。更可怕的是，右臂那截沉寂的机械臂，似乎也在随着心跳的节奏，极其微弱地……**共振**！虽然不再发光发热，但那碳化外壳下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中不安地悸动，呼应着胸膛里的凶物。
“哥……冷……”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混乱一片、充斥着剧痛和嗡鸣的意识深处响起。
小七？！
我浑身剧震，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那颗狰兽之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低头。怀中，小七的脸苍白如纸，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她紧闭着眼，嘴唇没有任何翕动。腹腔那道粗糙的缝合口下，冰冷的齿轮轮廓在黑暗中也显得模糊不清。
是幻觉？是濒死的呓语？还是……这颗心脏里残留的……她的意识碎片？
“小七？” 我嘶哑地低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应我的，只有巷子深处更浓的黑暗和死寂，以及身后远处再次响起的、令人心悸的链锯轰鸣和粒子束撕裂空气的锐响！
追兵在逼近！它们没有放弃！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但那个声音，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死死地攥住了我即将沉沦的意识。不能倒下！小七……小七也许还有救！也许她的意识……还在！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我咬紧牙关，任由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抱着小七冰冷的身躯，再次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
巷子七拐八绕，如同迷宫。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黑暗的适应，本能地朝着远离当铺主街、更靠近废弃工业区的方向逃窜。那里管道纵横，废墟林立，是藏匿和甩脱追兵的唯一希望。
突然，身后追兵的咆哮和武器充能声猛地一滞！紧接着，一种全新的、更加诡异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如同无形的毒针，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
“嗡——滋——嗡——滋——”
那是一种低沉、持续、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声波！它并非首接作用于听觉，更像是一种穿透性的震动，无视了空气的阻隔，首接作用在骨骼、内脏、乃至……**那颗疯狂搏动的狰兽之心上**！
“呃啊！” 胸腔里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无形大手狠狠攥住的剧痛！那颗心脏的搏动节奏瞬间被打乱了！它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痉挛！视野中的血红光晕骤然放大，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右臂那截沉寂的、布满碳化裂纹的机械臂，在这诡异声波的刺激下，内部深处那蛰伏的悸动猛然变得剧烈！一股微弱但极其不稳定的暗红色流光，如同垂死的火星，在碳化外壳下最深处的金属肌腱和能量管线中猛地一闪而逝！整条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带动着我的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歪，差点将怀中的小七脱手！
声波武器！那些灰衣人！他们在用某种专门干扰这颗心脏……甚至是我这条变异手臂的武器！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他们不仅有毁灭性的高能武器，还有这种针对性的、阴险的克制手段！在这狭窄黑暗的巷道里，这种无处不在的声波，比链锯狰兽的利爪更致命！它会让我失控！会暴露位置！
“嗡——滋——嗡——滋——”
那催命的声波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心脏的剧痛和紊乱越来越强烈，右臂的痉挛也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微弱的红光闪动，都像在黑暗中点亮一盏微弱的、却足以致命的信号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会被耗死！会被抓住！
我强忍着心脏被攥紧般的剧痛和右臂的失控感，目光疯狂地在两侧墙壁和头顶纵横交错的废弃管道上扫视。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必须摆脱这该死的声波！
前方巷口，隐约传来更浓烈的腐败恶臭和一种……低沉的、仿佛巨大金属结构在缓慢运转的嗡鸣。
垃圾处理厂！是西区那个巨大的、半废弃的蒸汽垃圾处理厂！
一丝绝境中的疯狂念头闪过脑海。那里地形复杂，巨大的分拣机械还在间歇性运作，废弃的金属垃圾堆积如山，是天然的迷宫！更重要的是，那些巨大的、运转中的金属结构产生的噪音，或许……或许能干扰掉一部分那该死的定向声波！
赌一把！
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小七，朝着那恶臭和轰鸣传来的方向，亡命冲刺！
刚冲出巷口，一片更为广阔但也更加混乱的景象撞入眼帘。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穹顶下，堆积如山的垃圾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恶臭的小山。几条粗大的蒸汽管道在穹顶下纵横交错，如同垂死的巨蟒，嘶嘶地喷吐着稀薄的白气。几台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分拣机械臂，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缓慢而沉重地抬起、落下，将成吨的垃圾抓起，投入下方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粉碎熔炉入口。熔炉口喷吐着灼热的气流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轰鸣。
巨大的噪音瞬间淹没了部分追踪的声波，心脏的剧痛和紊乱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但危机远未解除！
“目标进入‘废料区’！启动‘驱赶’模式！压缩其活动空间！”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穿透了部分噪音，依旧清晰地从身后巷口方向传来！
紧接着，“嗡——滋——”的干扰声波陡然加强！频率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更加尖锐，更加具有穿透性！
“呃！” 心脏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一抽！眼前瞬间发黑！右臂那截机械臂内部的暗红流光再次剧烈一闪，整条手臂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拽，带着我的身体一个趔趄，狠狠撞在旁边一堆由废弃金属零件和腐烂有机物混合而成的垃圾山上！
“哗啦！” 垃圾山塌陷了一角，锈蚀的齿轮、断裂的轴承、发黑的骨头和粘稠的污物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就在这身体失控、视野模糊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两道鬼魅般的深灰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悄无声息地从巷口两侧的阴影中滑出，手中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声波发射器，正死死锁定着我！
他们来了！这么快！
更糟的是，其中一人抬起了另一只手，那手中握着的，不再是声波发射器，而是一支造型更加纤细、枪口闪烁着致命蓝芒的高能粒子手枪！枪口，正对着我怀中的小七！
“销毁次级样本！回收主样本！” 冰冷的指令下达！
他们要彻底毁掉小七！毁掉这最后的……证据？还是……希望？
“不——！！！”
极致的恐惧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炸开！那颗狰兽之心仿佛被这极致的情绪彻底点燃，搏动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以一种近乎炸裂的狂暴力量轰然泵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而凶戾的洪流猛地冲向西肢百骸！这股力量如此蛮横，甚至暂时压过了声波干扰带来的剧痛和紊乱！
右臂那截沉寂的、布满碳化裂纹的机械臂，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暗红色光芒！碳化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纷纷剥落！下方暴露出来的，不再是单纯的金属，而是覆盖着搏动的暗红角质层、缠绕着粗大能量管线的、如同活物凶兽肢体般的恐怖造物！灼热的高温瞬间散发开来，周围的垃圾甚至开始冒出焦糊的青烟！
失控了！彻底失控了！但我顾不上了！
就在那灰衣人即将扣动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体，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和毁灭的意志驱使着，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不是躲避！而是进攻！
目标——那台距离我最近、正轰鸣着抬起巨大金属爪、准备抓取另一堆垃圾的蒸汽分拣机械臂！
我那燃烧着暗红光芒、形态狰狞的变异右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熔毁一切的恐怖高温，如同一条狂怒的熔岩之鞭，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了分拣机械臂下方那根粗大的、暴露在外的液压传动杆！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爆鸣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噪音！
暗红能量与坚韧的合金液压杆猛烈碰撞！刺目的强光伴随着灼热的气浪猛地炸开！坚硬的合金如同黄油般被熔穿、撕裂！滚烫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压油如同高压喷泉般狂飙而出！白色的高温蒸汽从破裂的管道中疯狂喷射！
那台巨大的分拣机械臂发出惊天动地的金属哀鸣！失去了关键的液压动力，它抬起一半的沉重钢爪瞬间失去了支撑，带着毁灭性的势能，如同倒塌的山岳，朝着下方——正是那两个灰衣人所在的位置——轰然砸落！
“警报！目标引发机械故障！规避！” 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两个灰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瞬间向两侧弹射闪避！
“轰隆——！！！”
巨大的钢铁爪钳狠狠砸落！将地面堆积的垃圾和坚硬的混凝土地面瞬间砸出一个深坑！破碎的金属零件、污秽的垃圾如同炮弹般西散飞溅！灼热的蒸汽和喷溅的液压油形成一片致命的雾障！
混乱！极致的混乱！
就是现在！
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那机械臂造成的破坏，也顾不上去感受右臂那熔岩般的光芒迅速黯淡、角质层和能量管线再次变得灰暗、甚至发出过载后濒临崩溃的滋滋声所带来的剧痛和虚弱。
趁着这蒸汽弥漫、碎片横飞、灰衣人视线被阻的刹那，我抱着小七，用尽最后一点从心脏榨取出的力量，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扑向最近一堆由巨大废弃齿轮和扭曲钢板构成的垃圾山缝隙！那里黑暗深邃，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机油味。
身体蜷缩进冰冷的金属缝隙深处，后背死死抵住一块巨大的、锈蚀的齿轮。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雷，几乎要冲破喉咙。右臂那变异的肢体无力地垂落，表面残留的暗红流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撕裂痛楚。
蒸汽的嘶鸣、液压油流淌的汩汩声、远处熔炉的低吼、还有金属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呻吟……各种噪音交织在一起。暂时，掩盖了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黑暗中，听觉被放大到极致。我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灰衣人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传来，似乎被蒸汽和噪音干扰：
“……目标……能量过载……体征……紊乱……”
“……机械臂损毁严重……干扰信号……不稳定……”
“……搜索……他跑不远……‘7号’样本……必须回收……”
他们的脚步声在垃圾堆外围谨慎地移动，似乎在搜寻，又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底层腔调，几乎贴着我的藏身之处的金属板壁响起，近在咫尺：
“啧……动静闹得可真不小啊，小子。连‘机枢院’的‘灰狗’都惹来了？还抱着个……嗯？” 声音顿住了，似乎看清了我怀中的东西，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丫头？小七？！”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头！
借着远处熔炉口透来的、摇曳不定的暗红火光，我看到一张油腻腻、沾满煤灰的脸，正从垃圾堆另一侧的缝隙里探出来。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精明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还有我怀里的小七。
是老烟囱！齿轮巷里消息最灵通、路子最野的情报贩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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