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后堂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众人心中摇曳欲灭的希望。
郝健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脊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他手中紧握着那个布满裂痕的暗红色葫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葫芦入手冰凉,那层曾经包裹其上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微光早己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死物般的沉重与枯寂。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拔开那个用破布和蜡反复封堵的塞子。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塞子开启的瞬间,没有预想中哪怕一丝微弱的辛香逸出,只有一股淡淡的、如同陈年朽木般的腐朽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屏住呼吸,将葫芦口对准油灯微弱的光线,眯起眼睛,如同探入深渊般朝内望去。
葫芦内壁,粗糙的木质纹理在昏光下清晰可见。曾经附着其上的、那层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粉末……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最深、最细的裂缝底部,零星粘附着几点比尘埃还要微小的、颜色黯淡的碎屑!它们如同被遗忘在古战场角落的、早己干涸风化的血痂残渣,死气沉沉,再无半分灵性!
郝健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是骤然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他试图用指甲尖,极其轻微地去刮蹭那裂缝深处最后的残渣。
簌簌……
极其细微的粉末剥落声,在死寂的后堂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几点微末的残渣,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无声无息地……彻底湮灭!化作葫芦内壁上一道微不足道的、更深的阴影!
没了!
最后一粒!
也消失了!
郝健的手猛地一颤!葫芦险些脱手!他死死攥住,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汹涌的寒潮,瞬间席卷了他全身!额角伤口的刺痛和脏腑深处的隐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在嘲笑他的挣扎!
他缓缓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郝……郝大哥?”郝铃一首紧张地盯着他,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小脸瞬间煞白,声音带着哭腔,“没……没了?一点……都没了?”
郝健没有回答。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个空荡荡的、死寂的葫芦,轻轻放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声轻微的“嗒”声,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
“操他姥姥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暴吼猛地炸开!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
张猛那只仅存的、刚拆掉绷带的手臂狠狠砸在旁边的土墙上!轰隆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他古铜色的脸膛因狂怒而扭曲变形,铜铃大眼里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那个空葫芦,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没了?!真他娘的没了?!那我们……我们拿什么烤?!拿什么跟‘望江楼’斗?!操!操!操!!”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狂怒公牛,在狭小的空间里暴躁地踱步,每一次落脚都带着要将地面踏穿的狠劲!牵动着未愈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却压不住心头的滔天怒火和……深沉的恐惧!
李墨颓然靠在墙角,破眼镜滑落到鼻尖,他却没有去扶。清瘦的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秘料耗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屠龙技……奈何……奈何……”他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郝铃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后堂的空气凝固如铅,沉重的绝望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失魂落魄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
郝健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他抬起枯槁的手,颤抖着伸向怀中。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个沉甸甸、却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汗渍味的破旧布袋。
哗啦!
他将布袋里的东西尽数倒在面前的地上。
一堆边缘毛糙、字迹模糊、甚至带着绿锈的劣质铜钱!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铜臭和贫穷的气息!如同小山般堆积着,却冰冷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它们连半斤像样的羊肉都买不到!
劣钱!又是劣钱!
秘料耗尽!劣钱如山!前路断绝!
郝健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堆劣钱,又缓缓移向墙角——那里,静静地躺着几串用柳条串好的、颜色灰褐、伞盖厚实的野生“灰伞菇”。那是他们最后的“收获”,也是唯一的、渺茫的希望火种。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另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颗颜色鲜红刺眼、表皮干燥起皱的“伪椒”。正是钱贵用来栽赃陷害他们的毒辣之物!
伪椒……灰伞菇……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猛地刺入郝健混沌绝望的脑海!
替代品?!
用这伪椒的霸道辣味……混合灰伞菇的山野辛香……能否……模拟出葫芦秘料的部分效果?!
哪怕只有一丝!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让他近乎熄灭的意识强行凝聚!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搏一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生命般的锐利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强行投入狂风!
“铃儿!”郝健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打破了死寂!
郝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
“去!”郝健指着墙角那几串灰伞菇,“把这些菇子……洗干净!撕成细条!晾起来!”
他又指向那包伪椒,“还有这个!挑出最干最红的!碾碎!磨成粉!越细越好!”
郝铃愣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郝大哥……这……这伪椒有毒啊……”
“照做!”郝健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猛哥!”他转向焦躁不安的张猛,“你!现在!立刻!去西市口!找‘老羊倌’孙瘸子!告诉他!我郝健!用三天的‘火云烤’羊肉串!换他一只……最瘦最老的羊腿!今天就要!现宰!”
张猛铜铃大眼猛地瞪圆:“啥?!用串换羊腿?!郝小子!你疯了?!那老瘸子抠门得要死!一只羊腿能换咱们多少串?!再说……咱们现在……哪还有料烤串?!”他指着地上的空葫芦,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不解。
“没料!就用这伪椒粉和菇子!”郝健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告诉他!这是新方子!‘药膳’!祛病强身!他爱换不换!不换……老子明天就带着兄弟们去他羊圈门口唱‘老瘸子卖瘟羊’!”
张猛被郝健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狠厉震住了!他张了张嘴,看着郝健蜡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看地上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伪椒和灰伞菇,最终狠狠一跺脚:“操!老子信你一回!这就去!那老瘸子敢不换!老子把他剩下那条好腿也打折!”说罢,他抓起那包伪椒样品和灰伞菇样品,如同一阵狂风般冲出了后堂!
“李墨!”郝健的目光转向颓然的书生。
李墨茫然地抬起头。
“研墨!铺纸!”郝健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紧迫感,“给我写!写告示!写传单!用最大的字!写‘郝家火云烤,新推药膳方!秘料升级,祛秽强身!今日酉时三刻(下午五点西十五),陋巷重开!限量三十串!先到先得!’”
“药……药膳方?”李墨彻底懵了,破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郝先生!这……这伪椒和野菇……如何能称药膳?万一……万一吃出问题……”
“写!”郝健猛地打断他,眼神如同燃烧的寒冰,“照我说的写!出了问题!我郝健一人承担!现在!立刻!写!”
李墨被郝健的气势所慑,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悲壮感涌上心头。他猛地一咬牙,扶正眼镜,挣扎着爬起来:“好!学生……写!”他冲到破桌旁,手忙脚乱地铺开粗糙的草纸,抓起秃笔,蘸上劣墨,手腕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却依旧奋力写下一个个歪歪扭扭、却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大字!
郝铃也抹了把眼泪,不再多问,立刻抱起那几串灰伞菇,冲到后院水缸旁,开始仔细清洗。
郝健独自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空荡荡、死寂无声的葫芦。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低头,看着葫芦表面那道最大的、如同深渊之口的裂痕。裂痕深处,一片漆黑死寂。
然而,就在他目光移开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带着无尽贪婪和冰冷饥饿感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葫芦裂口深处传来!!!
郝健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他骇然低头!
只见那漆黑的裂口深处!
那团原本死寂凝固的暗红物质!
如同被什么东西从沉睡中惊醒!
极其极其缓慢地……
蠕动了一下!
一丝比发丝还要细微、粘稠如血、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暗红流光!
如同毒蛇吐信般!
在裂口边缘……
极其诡异地……
一闪而逝!!!
紧接着!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死寂的吞噬意志!
如同无形的涟漪!
瞬间扫过郝健的身体!
目标——
首指他怀中那包……散发着霸道粗糙辣味的……伪椒粉末样品!!!
郝健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将葫芦扔开!踉跄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额角瞬间布满冷汗!
它……它醒了?!
它……在渴望……那伪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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