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那股浓烈到几乎化不开的龙涎香,混杂着名贵沉木焚烧的烟气,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吸进粘稠的泥沼,熏得人脑仁隐隐发胀。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藻井,每一片雕花都在暗处反射着幽冷的光线,将空间分割成光影斑驳的囚笼。
沈昭明跪在冰凉的墨玉地砖上,距离那层叠繁复的丹陛和那象征着银河至高权力的九龙鎏金宝座,仅有几步之遥。宝座之上,银河王朝的至尊——皇帝姬元祐,像一尊被供奉在神坛上的金玉神像,姿态慵懒地斜倚着。他手中,正是沈昭明刚刚呈上的那枚“古玉简”——一块看起来颇有年头、实则来自蓬莱星民间的、被前任史官巧妙加工过的小型数据晶体。
姬元祐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为圆润,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那略长的指甲尖,轻轻叩击着玉简光滑的表面。
嗒…嗒…嗒…
清脆的叩击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敲在沈昭明的脊椎骨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的官袍被冷汗濡湿了一片,紧贴在皮肤上,粘腻冰凉。袖口深处,那枚庄周系统的青铜芯片正释放着异常的高温,烫得他小臂发麻,这是他心中惊涛骇浪唯一的物理映射。
蓬莱百年之血。
前任史官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低语犹在耳畔:“……舰队……玄鸟卫……屠城……焚尽一切记载……”玉璜传递过来的、那些在极度痛苦中烙印下来的、支离破碎却饱含绝望血腥的影像碎片,几乎要撑爆他的脑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海面,无数熟悉的面孔在能量束下化为飞灰,妇孺的哭嚎淹没在爆炸与金属撕裂的咆哮中……那是王朝中枢刻意抹去的历史,用三座城池数十万生命的灰烬写成的真史!
而现在,这个端坐于权力之巅的男人,这个可能是下令者或默许者的皇帝,却轻飘飘地用一句“风调雨顺”来定义百年前蓬莱的劫难?他捏着那枚浸透着谎言外表的玉简,像是在把玩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
“沈卿,”姬元祐终于停止了叩击,指尖捻着玉简,声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居高临下地刺向沈昭明,“你呈上的这枚‘真史’,说蓬莱百年前,并非《银河通鉴》所载的‘海晏河清,五谷丰登’?嗯?”
冷汗顺着沈昭明的额角滑落,滴在他放在膝前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他喉头发紧,吞咽的动作显得无比艰难。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这枚玉简里真正记录的内容,等于立刻宣判自己死刑!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几乎是本能地,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声音的颤抖,同时在心底几乎是嘶吼着下令:
“周先生!‘瞒天过海’!最高权限覆盖!目标:手中玉简!内容……内容指向徐福!外星!快!!”
袖管深处,庄周系统那枚滚烫的芯片猛地爆发出更为灼热的高频嗡鸣,仿佛一颗微型超载的引擎。庞大的数据流在无形的量子层面疯狂冲刷着那枚玉简的物理结构。系统庞大的数据库、最前沿的拟真算法、古籍加密规则、甚至结合了部分从玉璜中破解出的未知技术原理……所有资源瞬间被点燃!
表面上,沈昭明深深地低下头,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种发现珍贵史料应有的激动与忐忑:
“回陛下!卑职……卑职在蓬莱民间搜寻古籍残片时,偶然发掘此简。初窥其文,亦是迷障重重。然,卑职曾于先师处习得些许罕见上古籀文,费尽心力,终于解析出些许片段!此简所载,绝非百年间事,其时间更远……可追溯至秦!”
“哦?”姬元祐的尾音微微挑起,似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身体也稍稍坐首了些许,“秦?”
“正是!”沈昭明的声音坚定了一分,这是信念在支撑演技,“简中所记,关乎传说中的徐福东渡!然,简文揭示,徐福所求,远非寻常不死灵药!其所寻觅者,乃一失落的外星高等文明……留于此星河边缘的……记忆传承技术!”
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简中艰涩的内容:
“文中描述,此技术有凝神定魂、传承知识、乃至在某种条件下……重塑……意识之能!其形态隐秘,力量玄奇,远超凡俗想象!蓬莱先民自古传说海中有‘不死仙岛’,其本源,极可能与此有关!” 沈昭明的头脑此刻运转到了极限,将外星文明“泰”的某些侧面特征,巧妙地嫁接进了地球古老的传说里,真真假假,虚实相间。袖中,庄周系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计算压力,以无法想象的效率,将沈昭明口中编造的“记忆技术”信息流,强行、即时地写入那枚玉简的表层物理结构和底层信息载体中,同时伪造出层层叠叠、符合上古文字学特征的加密外壳。这是一种极致的伪造,赌的是皇帝不会、或者暂时无法进行真正深度的破解!
龙涎香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沈昭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殿外似乎有玄鸟卫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驻在门口。
片刻的死寂之后——
“哈…哈哈哈哈!”
姬元祐突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笑声并非开怀,反而带着一种冰棱碎裂般的清冷和……难以言喻的玩味。他微微前倾,那龙袍上狰狞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竖瞳凝视着跪在下方的沈昭明。
“记忆技术?不死灵药?外星遗泽?”姬元祐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他将那枚玉简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动作闲适得令人心慌。
“小史官,”姬元祐的声音放得更缓,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亲昵感,与那冰冷的眼神形成触目惊心的反差,“你以为,朕为何会容许蓬莱星这个……留着点‘小野史’的地方,一首存在?甚至还让你这个小史官,能安稳查查那些故纸堆?”
他手指轻轻点在龙椅扶手那巨大的兽首雕饰上,目光仿佛穿透了沈昭明,投向了遥远得多的星空。
“《银河通鉴》煌煌正史,规整严密,如星河般壮阔,却……”姬元祐轻轻摇了摇头,那慵懒的姿态下藏着刻骨的凉薄,“……少了几分野趣和意外。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千里江山图》,壮丽,却无《清明上河图》那点市井烟火气儿。”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仿佛在欣赏猎物的玩味:“就比如你那前任……叫什么来着?海之溟?他呀,可是个妙人。像只打不死的跳蚤,蹦跶得还挺欢实。他收集的那些‘史料’,你猜猜,有多少最后是送到了朕的案头?哈哈……”
沈昭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皇帝不仅知道前任史官的存在!他不仅默许,甚至可能是……以一种玩弄的心态,在看着他们收集那些被禁止的真相?!
这不再是简单的权力倾轧,这根本是一场赤裸裸的猫鼠游戏!而皇帝,是那只慵懒伏在云端、俯视着蝼蚁挣扎的巨猫!
“蓬莱星的这些‘野史’,”姬元祐将那枚玉简在指尖转动着,幽幽冷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带着点海腥味,混着点小民的哭嚎和自以为是的‘血性’,就像你们海边做的……呛蟹,够咸,够冲,后味还带着一股子倔强的腥气。”他用一种评价下酒小菜的轻佻语气评价着数十万生灵被抹杀的历史!“比朕那本西平八稳、味同嚼蜡的《银河通鉴》……有意思多了。”
他微微俯身,那张帝王的脸在阴影中轮廓分明,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所以啊,小史官,你就好好接着查。”他手指点了点沈昭明,“你这新发现的‘徐福秘闻’,虽然荒诞,倒也添了几分……仙气儿?很有趣的一个添头。就当是……为朕乏味的天子生活,加点调料好了。朕……允许你活着,查下去。”
那句“允许你活着”,轻飘飘落下来,却比任何严刑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卑职……谢陛下隆恩!”沈昭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将这句话挤了出来,深深地、尽可能恭顺地磕下头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墨玉地面,那寒气几乎要钻进骨头里。袖子里的芯片温度稍退,但一种更深重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他明白了。
皇帝根本不在乎他呈上的是蓬莱百年真史,还是徐福东渡的神话。蓬莱的历史真相,于这位至尊而言,不过是一场残酷而荒诞的闹剧,是一碟能增添他帝王生活的“风味”小菜。他们的挣扎、恐惧、追寻,在对方眼中,只是无聊时用来取乐的戏码。
“去吧。”姬元祐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虫,身体重新慵懒地靠回龙椅深处,重新被那浓郁的、象征权力的香气环绕,仿佛刚才那冷酷的玩味从未存在过。
“记住了,小史官,”就在沈昭明感觉血液似乎开始重新流动,撑起身子准备告退时,姬元祐的声音如同一条冰冷阴柔的蛇,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耳中,“你是朕棋盘上刚抓起来的一枚棋子。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沈昭明浑身一僵!
他低着头,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地退出乾清宫那扇沉重压抑的金丝楠木大门。
门内,是令人窒息的龙涎香和无边帝王的玩味。
门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肃立两旁、面覆玄鸟、散发着无形杀气的玄鸟卫精锐。
阳光洒在乾清宫前巨大的蟠龙浮雕上,那冰冷的鳞爪折射出刺眼的寒光,如同皇帝那双看透一切的残酷眼神。沈昭明下意识地抬手,按在左胸口的衣襟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枚半月形的玉璜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它,似乎仍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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