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长叹一口气。
离席站立，王安石朝着赵麟深深一礼，神色肃穆道：“赵兄之言，振聋发聩，王某受教了！”
赵麟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王兄过誉了。”
摇了摇头，王安石正色道：“赵兄不必过谦，王某所言俱是发自肺腑。”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战利品没有资格投降！赵兄此话好似有万钧之重，犹如当头一棒，王某只感觉脊背发寒，五内俱焚！”
赵麟看着王安石受惊过度、大汗淋漓的样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吓唬王安石，只是想提醒他，凡事都要有底线，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赵麟上学的时候，接触过的经济和历史专业的老师都非常推崇王安石变法，说他对社会制度的理解以及金融的控制理念领先了西方至少五百年。
只可惜王安石太操之过急了，又急功近利。
结果立意先进的一场变法被下面人唱歪了经，成了他们搜刮百姓的手段。
赵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跟王安石面对面畅聊。
因此，他也不顾不上交浅言深，直接对他疯狂输出。
事实证明，王安石确实名副其实。
赵麟之前说的那些话，一句没有提民生，但他却完全领悟了其中的寓意。
王安石问：“赵兄，依你之见，后勤如何保障？”
赵麟毫不迟疑：“无外乎开源节流。”
王安石不知想到了什么，精神顿时一振。
“赵兄此言甚合吾意！”
说完，他不等赵麟回应，继续道：“如赵兄所言，军事之争，在于后勤！后勤强，则兵马壮，即使正面迎击胡骑也可战而胜之。”
见到赵麟点头赞同，王安石顿时更起劲了：“然，大宋国库虽是富足，但用钱的地方更多。赈急救灾、兴修水利、宫廷用度、官吏食饷等等，尽皆耗费繁重。即使官家愿意增加急需，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也绝不会答应。”
听到这里，赵麟已经猜到王安石想说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王安石道：“朝廷法度必须要变革了！”
虽然知道王安石想说什么，但赵麟还是忍不住问：“王兄有何高见？”
大宋变法第一人当面讲述变法精义。
这种体验还挺特别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赵麟此刻肯定解锁了一个非常稀有的成就。
王安石虽然考虑很久了，但直接对人阐明心中想法却是第一次。
尤其这人还是韩琦的入室弟子。
王安石有些紧张，但又忍不住兴奋。
深吸一口气，王安石郑重其事道：“大宋商事繁茂，然商贾狡诈吝啬，有钱不用只是埋藏在地下，而且巧立名目逃脱赋税。钱财如果没有流通就只是一块没用的废铁，与民无功，与国无利。”
王安石逐渐理顺了思路，越说越激动：“吾之所想，就是让那些埋藏在地下腐朽发烂的钱滚动起来。钱生钱，利生利，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牛逼啊！
赵麟听的心中一阵赞叹。
哪怕是现代，很多人都理解不了货币的意义。
货币，顾名思义是用来买卖货物的钱。
不能流通没有参与货物交易的钱就不是钱，那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王安石不仅认识到了货币的意义，还想到了要控制货币流通。
天才啊！
直到这一刻，赵麟终于明白历史上王安石为什么变法失败了。
王安石的变法核心其实是创建一座央行。
因为他想做的是用律法的权责控制和管理货币在交易市场的流通。
王安石后续的均输法、青苗法、交易法，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立的。
可惜他没有见过央行。
金融体系的变法在历史上也是第一次。
王安石自已都是盲人摸象，自然也就无法控制手下人贯彻他的意志了。
最终央行做成了高利贷公司。
王安石变法成了既得利益者的狂欢，繁荣的商贸几乎被扼杀，百姓苦不堪言。
赵麟虽然是化学专业，但是对现代金融的理解肯定还是比王安石深刻。
但他只是听王安石滔滔不绝的讲，并没有质疑和反驳。
王安石完全沉浸到自已的世界里了。
此时的小书生跟后来的“拗相公”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赵麟的提醒并不能让他醒悟，反而会激发王安石的逆反心理，引起他的警觉。
“来日方长。”赵麟并不着急。
如今还是仁宗当朝，他们俩也只是正在准备会试的小举人。
距离神宗即位还有好几十年呢。
赵麟有信心改变他的想法。
王安石是聪明人，而且行动力极强，唯一阻碍他的就是眼界和见识。
恰好，这两个赵麟都有。
赵麟对王安石变法充满了期待。
赵麟计划未来用几十年的时间将自已脑海中的金融知识同步给他。
王安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大宋的商贸虽然繁盛，但商贾却与国无功。
大宋的士大夫不用缴税。
那些商贾只要将产业往士大夫名下挂靠就也不用缴税了。
朝廷每年损失的税赋简直难以计数。
如果王安石能用央行金融调控的手段将这些税收回来。
大宋国力绝对能吊打辽国和西夏。
至于女真人，他们现在还在冰天雪地里打狍子，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这里，赵麟不禁有些遗憾。
可惜他有自已的路了，要不然他还真想跟着王安石干一番事业。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听着似乎不错。
终于，王安石说完了，一脸期待的看着赵麟：“赵兄，你以为如何！”
赵麟自然拍案叫绝。
他由衷的感叹道：“王兄大才，实乃赵某生平仅见！赵某相信，假以时日，王兄必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听到这话，王安石眼睛顿时亮了。
“赵兄，你可愿与我一起共谋大事？某愿附从在您羽翼之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听这话，赵麟终于反应过来了。
王安石找他探讨学问是假，他的目的其实是来推销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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