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王安石满是期待的目光，赵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王安石不甘心：“赵兄，你方才也说了，大宋军备废弛，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打赢西夏人的。因此要从后勤着手，先让将卒吃饱穿暖养足精神，如此方有一战之力。”
赵麟点头：“没错，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不解的道：“既然赵兄有此见识，想必也能看得出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他们是不会同意增加军需供应的。”
赵麟再次点头：“没错！”
士大夫们不惜牺牲自身利益，几十年如一日，终于大宋的将门都养成猪了。
他们绝对不会容忍将门死灰复燃。
这也是赵麟不敢在策论上写强兵策，而是迂回到后勤论的原因。
如果赵麟敢在策论上写练兵强军，都不用传到朝堂，韩先生首先就不同意。
尽管韩先生自已就是西陲战事的主官。
但是在立场站队。
他首先要维护的是整个士大夫集团的利益。
这就是大宋拧巴的地方。
明明国力地表最强，但却生了一副窝囊样，谁来都能欺负两下。
当然，重文轻武其实只是表象。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
那就是大宋将门世家以曹氏为首，都是忠于皇帝的。
将门强，则皇权盛。
威权的统治力量增加，必定会压缩士大夫集团的生存空间。
这是士大夫们所不能容忍的。
赵麟知道其中弊端，但是却没有办法。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大宋的兴盛发展是依靠士大夫集团的经营谋划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利益集团一旦形成，必定会索取更多权利。
从而反过来掣肘皇权。
这一制衡在仁宗朝达到了顶峰。
仁宗皇帝的圣旨，如果没有经过宰相加印就是中旨，官员不遵旨无罪。
也曾有人看不过去了，上奏说文官集团欺凌皇帝。
然后奏折直接就被压在内阁了。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限制皇权是整个士大夫集团的群体意志，不以任何个人的意愿为转移。
而且赵麟本身也没有改变这一模式的动力。
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者。
士大夫集团的力量越是强盛，他的日子过得就越是舒服。
赵麟疯了才会帮皇帝打压自已。
王安石更加不明白了：“赵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愿助我？”
赵麟轻叹一声，正色道：“我非是不愿助你，而是时机未到。”
王安石神色一动，抱拳道：“某愿闻其详。”
赵麟不答反问：“王兄方才所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其核心乃是钱生钱、利生利，对吧？”
王安石点头：“不错。”
赵麟问：“既然是钱生钱，那么你的本钱从何而来。”
王安石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从国库而来！”
赵麟摇头：“国库的钱都是有数的，每一分钱都有该去的用途，朝堂上衮衮诸公不会容许你胡来。”
王安石却不以为意：“不动用库银就是了。”
赵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却没有说破，而是问：“钱从何来？”
王安石自信道：“商贾之流，以挂靠之名，偷漏税赋，罪该万死！只要将这笔钱收缴上来，就能补足其中缺陷了。”
赵麟颔首：“这个想法很好。”
王安石脸上露出了得意。
然而不等他高兴起来，赵麟又问：“那让谁去清查那些挂靠的商贾呢？如果商贾是挂在皇亲国戚名下呢？”
王安石不假思索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他是皇亲国戚，只要敢做出这种有损朝廷之事，某家也决计不饶。”
赵麟问：“如果是丞相呢？”
“一样！”王安石斩钉截铁道。
赵麟相信王安石。
这人是真君子。
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既然王安石说一视同仁，那就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这也是他的外号“拗相公”的由来。
“很好！”
赵麟赞赏的点头，又问：“那么问题来了，你让谁去清查呢？”
王安石不假思索道：“成立清查司，专门负责清查此类事件。”
赵麟平淡道：“清查司的人员从何而来？”
王安石微微一愣，逐渐明白了赵麟的意思：“从各部调派人手……”
赵麟平静的看着他：“清查司的人名下如果有挂靠呢？”
王安石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讷然道：“吾等自当以身作则。”
赵麟叹了口气：“以王兄之聪慧，想必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清查司的人是你从各部调派的，他们本身就是商贾挂靠的目标，同样也是你要清查的对象。”
说到这里，赵麟见王安石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清查司只收身家清白，没有挂靠对象的人是吧？”
“这样做有三个问题。”
“其一，没有挂靠之人有多少，你又有多少精力能够分辨？当然，你也可以让官员相互检讨，但如此一来必定人心浮动，又该如何成事？”
“其二，大宋何其之大，指望清查司那些人不可能盘查清楚，最终权利必定层层下放，你又如何控制权利不会成为打压异已的手段。如果肆意攀诬，岂不是步了武周酷吏来俊臣之流的后尘？”
“其三，清查的成果你又要如何考量？又该如何限制官员不得欺上瞒下，不得为了政绩而威逼利诱、强买强卖，最终危害一方？”
王安石顿时满头大汗。
他艰难的抬头看着赵麟，黯淡的双眸中满是惊惧和哀求之色。
赵麟叹了口气，没有再打击他。
还是那句话。
王安石是个天才，变法的初衷也真的是为国为民。
但他太急功近利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大宋积年累月的各种弊病，导致程序本身就像是一堆屎山。
后来人只能当个裱糊匠，小心的屎上雕花。
像王安石这种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改框架，最终只能导致屎山崩溃。
然后溅的所有人一身屎。
王安石是个毅力坚韧，百折不挠的性格。
虽然赵麟的话让他方寸大乱，坚守多年的信念几乎崩溃。
但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机遇。
离席站立，王安石神色肃穆，朝着赵麟深深一礼拜倒。
“求赵兄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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