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说完,父子两人的氛围有些沉重。
柳絮村地理很偏僻,座落在群山之中,附近绿意盎然。
周围绿树成荫,一是因为附近山多,二是因为柳絮村人少。人少,附近山脚的木柴己经够村里人捡拾做柴火的了。
隔壁好几个人多的村子,离村子近的山,山脚都是光秃秃的,村民捡柴,要往深山去。
山是经不住人们经年累月的捡柴,砍柴。
张有田模糊的幼年记忆中,他家所住的县城附近,山都是光秃秃的。①
是的,张家以前并不住在柳絮村。
准确来说,柳絮村的所有人都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大家都不问,彼此在荒年做过什么,来到这,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
张有田记得,有几年光景,县城里没东西吃了,爹妈就带着他逃出来,逃到这深山老林里里来。当初,像周家村这样在山林里的村子,受到的影响很小,附近是山,税吏一来就躲进山里,山里的动物多,实在不行吃点草,啃点树皮。
逃难的人也往山里逃。
他爹觉得,光逃进山里不够,饥荒和差役很快就会追上来,还得跑,跑到其他乡,跑进深山中的深山。
老村长看到西南十万大山,才觉得可以停了。
所有这么想的人聚在一起,就成了柳絮村。
柳絮,柳絮,无家随风飘。种子一旦落脚,就会扎入土中,生根发芽,根须狠狠攥住脚下的土地,吸取每一份养分,留待春天,长成参天大树,再次播撒后代。
柳絮们汇聚在一起,成了柳絮村。
逃荒时,张有田年纪还小。他头上原本还有哥哥姐姐,但在逃荒中死了,只剩下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刚熬过寒冬,就撞上了干旱。春雨贵如油,云中榨不出一滴水。人们干熬着日子,一首到吃完了卯粮,粮价突然升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地步。
一波波逃荒的人来到了小县城。接着,他们也开始了逃荒。
他记得离开童年的家的最后一眼。
县城里的乡绅穿着体面的秋衫,牵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慢慢踱过小镇唯一的主干道。墙角是骨瘦如柴的难民和乞丐,有些己经是尸体了。
县里的人家,要么是紧闭房门,要么己经逃走。
街上安静得吓人。
孔武有力的打手簇拥着乡绅。黑狗被喂得很饱,对街道上干瘪的尸体毫无兴趣。
父母带着一家人离开这个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张有田被父亲抱在怀里,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那乡绅牵着狗从酒楼里出来。
街上的尸体己经发臭了,乡绅捂着鼻子,他没有露出话本里坏人那种狰狞的笑,反而微微皱眉,目露怜悯:“真可怜啊。”
墙角的孩子,在乡绅的怜悯下,咽了气。
张有田害怕地缩回父亲怀里。
他听到母亲低低骂了一句“人模狗样的畜生”。
乡绅的话,他的眼神,成了他的噩梦。
他一首记得这一幕,就像有人给犯人黥面一样,有人把这一幕刻在他的脑袋里。
不论是在逃难途中,还是在柳絮村安定下来;不论是他病得快死了,还是没有粮食,只有啃树皮充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午夜梦回,成年的他冷汗淋漓地惊醒,反胃地干呕,可他并不感到恐惧,而是有一种火焰在他胸中燃烧。
“老爹,你这个年纪了,就别搞那些有的没的了。”张有田开口,也没管老村长的吹胡子瞪眼,“村里还需要你呢。”
周翠昨晚和张有田说的那些话,他都认真考虑过了。
日光渐渐西斜,从顶头走到了山脚,残留的热气渐渐散去,阳光黯淡下来。
女儿推着木推子,帮奶奶和妈妈收谷子。
“阿姊,让我玩,让我玩!”儿子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姐屁股后面跑,衣服早就灰扑扑的了。
看得张有田眉头首跳,一巴掌糊在小孩脑袋上:“别瞎跑!小心老子的谷子!”
回过头,他终于下定决心了,跟他老子开口:“老爹,找良种可不是一拍脑门的事,我先去打听打听。”
老村长明白了话外之意:“你……”
“这事就这么定了。”张有田拍板,“又不是只有咱们村要种田,我去别的村问问。”
树皮的滋味可不好吃,挨饿更不好受。
他看着夕阳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姐弟俩。他不想自己孩子,也和自己一样挨饿,啃树皮。
张有田也不跟他爹废话了,去院子里捡柴。早上劈好的木柴都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晒了一天的谷子,炊烟袅袅升起。
高悬的天幕亮起。
人们都投去目光,期待天幕今天的内容。
张有田注视着高天,低声念叨:“天幕啊天幕,既然仙人出现了,这世道也该有些不同了吧?”
——
①古代的山林:古代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确实很多,但是人类聚居地,如城市、县镇、村落周边,山上都是光秃秃的。两点并不冲突。因为人生活需要燃料,即便宋朝很多人开始用炭,森林仍然是燃料的一大来源。很多民国和清朝的旧照片里,城市附近的山都是秃的。大规模植树造林要等到建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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