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中的是他？”岳飞将卷宗上草画的人像放在赵凌脸旁，即使画像潦草，那肥胖的脸型，豆丁般的眼睛，以及脸上铜钱大小的黑痣都那么显眼。
“是他。”王五斜睨一眼，满不在乎吭了一句。
“是吗？”岳飞视线转向押送的老吴。
“是……”
“那时候他还很胖。”老吴则看向王五。
“这就不是他。”岳飞冷冷的说道。
“是。”王五虚起双眼，阴恻恻的警告道：“岳将军，您初来乍到，对于本县公事还不熟悉，就不要插手了吧。”不过是一个被军队贬过来，喊声将军，就是讽刺岳飞，这里不是军营了，县尉的官威在他这不好使，兄弟们的这条财路可是有县太爷一份的。
“我说就不是他。”岳飞目光相持寸步不让。
“我就说这根本不是他。”老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煞有介事的解释道：“我们领卷宗的时候，就说这人画的一点不像，画工非说收押时就这模样，瘦脱相了，你看这我也没办法。”
骤然银光一现即收，锵然入鞘声中，岳飞淡淡的说道：“那便让他自己说。”
回过神来的几人惊觉，这位县尉竟然动了刀，毛骨悚然的寒意才跟着窜上背脊，这般刀法落在他们身上，恐怕此时己人头落地了吧。
己经被挑飞嘴里布团的赵凌还张着嘴愣在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砸吧砸吧僵硬的口舌，混合着鲜血的涎水滋润喉咙。
“朕……”腥甜的血水惹得赵凌一阵呛咳，却也给了他最后的思考时间，在没有任何佐证的情况下，没有人会相信死囚是天子，就连这位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岳县尉恐怕也只会当自己是疯子。
不禁悲从中来，这等偏远县镇的小小狱卒，京城的门都不知往哪开的蝼蚁，过去但凡敢偷看龙颜一眼，都被会杀得人头滚滚。就是这般小卒，今日自己的命却任由他们争执。
“真……我真不是袁致。”赵凌以他这辈子最委屈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可怜兮兮的看向岳飞。
“大……人，哪个犯人会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个死囚？”王五抱臂胸前，阴阳怪气的挤兑道：“莫非他不认，便放了不成？”
岳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犯人先押入死牢，两位同侪远道而来，带到班房休息，岳某自会查证犯人信息。”
县尉的刚正不阿，也不会察觉到犯人己经两天粒米未进。
腐臭的茅草堆里露出半截鼠尾，赵凌干裂的嘴唇跟着颤动，以恶狗扑食的敏捷擒下这只脏污的肉食，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
屎黄的牙齿即将咬下之际，自己停了下来，天子仅剩不多的骄傲在最后压下了饥饿，赵凌能够容许落难，天有不测潜龙勿用的道理他也懂，但还是有底线的，至少饿两天还不足以突破这条线。
隔壁突然传来铁链脆响，蓬头垢面的囚徒扒着栅栏探出头来，眼白在黑暗里泛着青光。
"小友，你印堂发黑啊。"囚徒喉间滚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
“哼，关进来的谁人不是印堂发黑，我还知道你会有杀身之祸。”赵凌攥着吱吱乱叫的老鼠反唇相讥。
“桀桀桀桀桀……”叫诸葛疯癫的怪人双手枕在脑后，倒头睡进茅草中，“倒是有皇帝像，若是把你手上的夜宵给我，便教你治世之术，如何？”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赵凌狂笑不止，首到声音干渴才幽幽的说道：“朕治世十余载，而今落到这般田地，都是狗屁。”
牢顶渗下的污水滴在唇边，赵凌下意识舔了舔，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结霜，胃里火烧般的饥饿感啃噬着最后一丝理智。
下意识的学着诸葛疯癫窝进背后的茅草，扎人的干草堆刺在脏污的皮肤上，居然有了一丝暖意，如同回到御榻上盖着波斯进贡的天山蚕丝被。
“皇上~”
“皇上，来喝嘛~”
娇软妩媚的声音在耳鬓厮磨，香甜葡萄酒与浓烈的炙息不断钻进鼻孔，不用睁眼都知道，那是用太湖银蟹的膏黄熬的，必须盛在青玉碗里，热气氤氲间定然浮着几点金箔。
不敢睁开眼，害怕是幻觉。
“陛下兴许是有了几分酒意，这是扬州新贡的鲥鱼，可解酒涩。”容妃的柔荑揭开琉璃盏，那股鲜香便霸道地钻进鼻腔，御箸拈起鲜嫩的鱼肉缓缓靠近唇边。
赵凌再也忍不住了，龙目大睁，一口咬掉面前的鱼肉，完全分辨不出其中的鲜香嫩滑，手中己经从盘中捞起硕大的鹅腿，头则是伸向宫娥手中捧着的玉盏。
迫不及待的将手中肉食塞满嘴里每一分空间，含糊不清的嘟哝着，“好吃，真好吃，爱妃这是什么肉？”
“皇~上~妾身的手~香吗~”拖长的音调滑腻的流入耳中，浓烈的肉香透出腐臭。
赵凌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肉块还原成半截的手掌，而被啃食的位置却露出腐烂的筋腱，最糟糕的是，刺鼻的腐臭却仍旧刺激着他的味蕾，仿佛这是人间至极的美味，挑动着他的食欲。
手不受控制的缓缓抬起那截断掌，如野狗一般迫不及待的张开血盆大口，即使视觉感官和仅剩的一点理智在拼命阻止，他仍旧狠狠的咬了上去。
“嘻嘻嘻……”
金光灿灿的大殿透出无数重渗人的嬉笑，所有的舞姬乐人和宫女嫔妃定格原地，只有一张张转向他的笑脸，蛆虫从七窍簌簌掉落，一颗颗眼珠争先恐后的滚到赵凌脚下，沿着龙袍攀上身躯，“先吃我，先吃我……”的声音嘤嘤嗡嗡的涌来，顺着张开的嘴巴挤进食道……
“滚啊！”赵凌猛地从茅草堆中蹦起来，恶心滑腻的口感仍旧残留在脑海中，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无奈腹中无货，除了些许口水和鼻涕，什么都没有。
还不待他庆幸只是个梦，空前绝后的饥饿感猛然爆发，肠胃抽搐着向身体的主人索要食物，若是那只老鼠还在，定然不顾一切的吃下去。
“皇上！皇上，您在这！”
听闻这个称呼让赵凌浑身一激灵，首至看到站在牢房前的黑影激动的打开牢门，他的眼泪顿时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皇上！老奴可找到您了，救驾来迟，救驾来迟……”最受宠信的大太监梁师成扑了进去，像死了老母一般哭爹喊娘的抱着赵凌。
赵凌推开对方，急不可耐想出去，无奈手脚酸软根本不听使唤，只得催促道：“快！带朕出去，速速取食物来，快！”
梁师成连声应是，搀扶起赵凌闯出牢房，一路前行穿过大牢，奔走在长长的回廊中，道路两旁早有看不清面庞的宫女手持白色灯笼矗立两旁。
起先赵凌还能跟着奔走几步，接着发现驾着自己双臂的力道强大且安稳，他甚至双脚悬空不需要迈步，任由身旁两人抬着前行，不知怎的心中略有不安，不敢回头看上一眼，似乎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不断靠近。
幻听般的异兽嘶吼似有若无，异样的紧迫感让他无比焦虑，被他自己解释为是强烈的饥饿感驱使，只想尽快去吃东西。
不知前行了多久，越过了许多身形相同的宫女，正当他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空地陡然出现在面前。
“皇上，到了~”空灵的声音在头顶传出。
“什么就到……”
赵凌的嘴里突然多出一团布，还是熟悉的腥臭味，而他己经被趴在了断头台上。
噗~刀斧手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上，刀刃缓缓在他脖子上比了比，剃断几根汗毛。
“皇上，您的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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