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瓮城之巅,架有一座简易法坛。数根柏木梁自城墙横出,悬空架起西尺见方的木板,仅容一人立足。
之所以如此简陋也要架在此处,因为下方正是此城活祭坑,既可镇压邪异,也可借血煞之气遮蔽天机。
法坛上的矍铄老道睁开双目,八卦道袍随法力收摄而起伏,他不着痕迹的抹掉额头虚汗,正是随军助阵的灵妙子。
他面露悲戚之色,袖袍扫过,腥风卷起坑中浮土,将坑内被灌下巫药,以邪术折磨致死的妇孺遗骸掩盖。
胡虏蛮夷不修性命,仰仗继承得来的力量,肆意祭祀屠戮平民充作阵基,唤来鬼怪恶灵或先祖凶兽,用以刺探军机,杀伤敌军。
纵是早年朝廷昏聩,方外修士也不忍民众被屠戮,故纷纷投效公门,以玄门术法抗衡塞外邪术。
“灵妙子前辈可还好?”岳飞按剑立于瓮城垛口,见老道收坛罢法,趋步上前拱手道,“多亏前辈申通妙法,否则镇压不住此城司祭,不知有多少儿郎葬身疆场。”
灵妙子稽首还礼,声线中透着疲惫,叹息道:“战场煞气与道门心法相冲,贫道先去调息了。”
岳飞只道灵妙子连续施法一日夜定然疲累,不疑有他。
却不知在灵妙子的灵识中,战场之上充盈着将士们的凶煞之气,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煞气,城下祭祀坑中法术即使被驱散,仍有冲天怨气滚滚涌来,便如同置身污水臭泥坑中,每一个呼吸都有污浊之气刺入鼻腔。
他运转法门时,非但无法吸纳天地灵气,反要耗损真元维持护体罡气,避免被煞气入体。幸而上仙所赐秘法己窥门径,可将部分煞气凝做护身罡气,着实省力不少。
老道暗自思忖,待战事稍歇定要闭关精研此道。
这也是岳飞与灵妙子经验不足,但凡久历边军的皇家供奉,每每设坛作法,皆在军阵之外另择僻静之处,布设净化屏障,隔空斗法助阵军势。
像灵妙子一般,冲锋在前首捣敌阵司祭,强行毁去祭祀法坛,以一己之力镇压祭祀法阵的做法,就会招致战场反噬,若非金丹真人法力深厚,他亦是道心坚定,当场走火入魔都有可能。
然而灵妙子抗住了战场反噬,也是灵台蒙尘,须得七日静修方能涤除煞毒。
这也正是大宋边军胜少败多的根由,除了将领大多尸位素餐,双方修士的战法差异更是关键。
胡虏司祭专以战场死伤为养料,煞怨之气越多,所能唤来凶魂恶灵越强,每临战阵反能借凶魂恶灵增进修为,此消彼长之下,战局愈发艰难。
灵妙子行过如残阳般破败的街巷,所见尽是劫后疮痍,宁阳城割让数年,西夏官兵常年欺压大宋子民,此刻王师光复,许多百姓相拥而泣,争相拿出家中不多的膳食犒劳兵士。
兵士们纪律严明,持枪按剑巡视,任米粥飘香而不沾分毫,甚至遇到食不果腹之人,还会忍不住送出自己的粮囊。
灵妙子初见此景,尚不深知这般秋毫无犯的军纪何等难得,区区数月便将一支军纪散漫的兵痞,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强军,可见岳飞练兵之术独步天下。
大宋夺回宁阳城,既未抢收粮食,也不曾趁势收取陉府全境,仿佛正如同官方宣告一般,状似甘心替西夏暂管城池。
然则驻守官兵与日俱增,藏兵处时时砥砺锋芒,全军上下众志成城,驱除鞑虏、收复河山的志节,从未如此刻般凛然。
这一日,大早便有士兵敲响灵妙子府邸的醒神钟,将正在参研《意铸金身法》的老道惊醒。
他掐指一算,近月时光,应该是前来支援的其他供奉有消息了。
然而灵妙子兴冲冲的打开大门,失望的发现并没有来换岗的修士,只得来一幅画卷。
送画的兵士只是奉命前来,岳飞也没有什么交代的,想来如果这幅画真是重要物件,理应是岳飞亲卫送来,或者岳飞自己送来。
挥手打发走兵士,灵妙子踱步回静室,连连念诵静心咒,才压下悄然翻涌慎念。
他也发现自己心境越发不妥,在边境驻守,需要时时待命,修行之际也要谨防偷袭,而且整座城中煞气冲天,除了意铸金身法,其余玄门正法皆不敢轻动,几乎天天念叨着换岗的道友速来。
灵妙子理顺气息,心道:这是何人送来画卷,贫道也不是附庸风雅之辈,若要结交还不如送几本道藏孤品。
此画卷手感上应是御用丝绢,显然是宫里出来的物件,随着缓缓展开,大段留白之下渐次显露出半幅人像画。
“这是!”
那画中人物虽只露半边面颊,却己让老道心头剧震,他匆匆卷好画轴,倏然整肃道袍,焚香、净手,方在蒲团上端坐,恭恭敬敬将画卷置于案,缓缓展开。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在画卷边缘镀上金线,画中之人是一位儒雅少年,身着铠甲亦难掩出尘清俊之气,他面上似笑非笑,负手背剑,看似将军更像是道士。
不是别人,正是陛下新封的斩魔除妖护国大将军白金羽。
不知怎的,画像一出,灵妙子顿感心神一轻,只觉通体舒畅,连日来淤积心头的愁绪荡然一空,竟似周遭浊世都透出几分清虚之意。
案头香烟袅袅,念头通畅之下,识海澄明如镜,念及上仙即使着甲救世,仍旧心境空明,不碍于时空束缚。
自己不过区区金丹修为,终日里只知山上修行清净,却多年未曾踏足红尘锻炼心性,道心蒙尘不就是警醒自身心境不足吗?
世间魔头乱世,胡虏司祭残忍暴虐,正是斩妖除魔一消心头块垒,积攒功德的好时机;然而自己竟日日消磨意气,果然需要好好砥砺一番。
一番自我反省,灵妙子心境越发圆融,被消磨许久的法力随之褪尽铅华,精纯元气透顶而出,盘踞头顶形成庆云模样,一颗金丹虚影在其中载沉载浮,活泼泼跃动中流淌一丝紫气。
画卷展至末端,一张洒金笺飘然落下,被灵妙子摄入手中。
只见上题:“令画工摹传民间,可护佑百姓平安,遇强敌时展开此卷,自有妙用。”
“竟能如此?!”灵妙子再度对仙师神通刷新认知,既不是符箓也非神像,仅凭临摹的画作便能施展法力护佑平民吗?
灵妙子肃然起身,将画卷恭奉于三清像侧,举目遥望京城方向,窗外的阴云恰好裂开一线金光,想必仙师在为护佑万民,不辞辛劳的广施法力吧。
万里外的汴京城中,白金羽的确是不辞辛劳,只不过施法的方式与他的想象颇有出入。
“好,不要动,我说的是眼睛不要动,就、好……了!”画师一笔点在画像眼睛上,顿时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形象在画中活灵活现。
“嗯,完美。”画师从怀中掏出一方私印,小心印上去,顿时多了“张择端”三个朱红小字。
“好好好,是不错,赶紧闪开啦。”白金羽将他推开一旁,确认没有偷看,才掏出捂热了的无劫大圣印,随手戳在画中。
与凡人签印不同,大圣神印盖在画上,只辉光闪过,便消失无踪,只有道行高深之辈,或目有神通之人才有资格一睹仙人印签。
这还不算完,他并指划过,将一道完整的剑气封入画中,才拍拍手收工。
两人合作数十幅画作,张择端只听声音就知道完事了,咔咔扭了扭脖子,再度开始研墨,曼声说到:“这幅到福建的了,摆剑招如何,未曾见你出剑。”
“嘿,想都别想,摆姿势累啊,我肯站着不蹲着都不错了。”白金羽骂骂咧咧,还是站回原位,这次换成了环手抱胸的姿势,“你这人真麻烦,不就是一百幅肖像,还要求每幅不一样。”
“嘿,我张择端跟别人可不一样,手下的画就没有重样的,这就是咱画师的道。”张择端笑得憨厚,墨锭在砚池中旋出青碧涟漪,只是不管是谁,从不肯退半步。
“真能扯,你就是怕别人笑你江郎才尽,变着方法增加创意。”白金羽毫不客气的揭穿年轻画师的小九九。
两人互开玩笑不止一次,一人是新封的大将军,一人不过是市井有些名气的青年画师,在这皇宫禁地却是相谈甚欢,全无人在意那云泥之别的身份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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