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曜殿上，神息沉静如镜。
苍虬将沅芷带至帝君面前，正色禀告：“这是我从旧林界带回来的小花灵，荼芷一脉的后裔，名唤沅芷。灵魂未裂，香体未散，虽灵龄尚幼，却血脉纯净、识魂无秽。”
帝君负手而立，自昏光中转身。
玄骞轻啼了一声，落至殿椽之上，尾羽垂下，仿佛也在打量。
沅芷有些怕。
她站在高阔殿堂中，周身香气未收，衣襟曳地、双手交握，眼睫如蝶翼扑扇，怯怯地望着那白衣如雪的男人。
他站得极高，也极冷。
比她见过的任何山花都要冷。
她不敢上前一步，只轻轻行了个小礼，声音细若蚊吟：
“……沅芷，见过帝君。”
一旁的君澜本想替她说话，却被帝君一抬眼，止住了声。
帝君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垂眸望着她，神色沉静无波，似是在判断一物之根骨、真伪。沅芷却突然想起，那是一双极古极深的眼睛，像千年雪落入渊底，被冷光封存，看似寂静，实则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沉息。
她忽然有点想哭。
可她没有哭。
她只是站在那里，咬着唇，眼泪含在眼眶里，香气却不自觉地浮得更重了。
帝君终于止步在她面前，垂眼片刻，缓声问：
“你怕我？”
沅芷怔了一瞬，然后用力摇头。
“……不怕。”
“是吗。”他的声音淡淡的。
她不敢说话，只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一双寒意沉雪的眼眸，那眼神似曾穿过无数春秋流转，见惯死生荣枯，却又在这一刻，微微地，顿了一瞬。
他忽然抬手。
君澜以为他要点她灵骨，正要开口，却见他只是——极轻极轻地，落下一指在她额心。
灵息过处，香魂轻荡。花灵与神意短暂相触。
帝君收手站定，只留下一句：
“可留。”
“照渊食盒加一。”
他转身离去，袍角未曳出声。
众人皆松了口气，只有玄骞低声冷笑：“啧——那是‘不怕’？他分明是看她香得像个糖团子，怕我嘴馋。”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帝君步入偏殿，阖上门扉，立在案前。
他目光落在方才那花妖站过的地方，沉默许久。
手指一动，指腹轻抚袖口，仿佛刚才那一点香意仍残留衣间。
许久，他淡声开口，自言自语一般：
“荼芷一脉……竟还留了香魂共生体。”
“罢了。”
“苍虬既愿养，便养。”
他顿了顿，忽而轻笑，语气似有点无奈，又似唏嘘：
“又是一只，香得惹眼的小东西。”
——
归曜峰后山有一片温灵泉地，泉水绕石而生，水色澄澈浅碧，西时不冻，泉畔遍生温木和玉苔。此地本为神兽照渊饮息之所，但因气息温软，帝君早年命人另开一隅，设为“灵憩园”，用于照看幼灵或偶有归息之客。
苍虬便将沅芷安置在了灵憩园中一处幽静的小院。
院中建得小巧精致，西角铺藤，窗台垂纱。屋顶覆着轻薄的花灵瓦，每逢夜晚会泛起淡淡的星光脉纹，像夏夜中微微闪烁的花萤。
一入门便能闻到淡淡的香，是小花妖的体香与院中灵植共鸣，悄悄蔓延开来。
屋中陈设皆由苍虬亲手设下：灵木雕成的小床，花藤织的软毯，还有一盏以琉璃花苞做灯的夜灯，灯光柔暖如豆，灯罩还会随她的心情悄然变色。
她住进来的第一夜，窗外刚好飘着细雨。
君砚亲自送来一小壶温灵奶茶，还有一枚他亲手刻的小木雕，是一只蹲着的团子兽，模样有几分像玄骞。
“送你的。”他不太自然地把小雕像放下。
小花妖抱着奶茶，歪着头看他，悄悄地笑了。
她想：这院子，好香、好软，也好暖。像她想象中的家。
?
小花妖初来归曜不过七日，君澜便闯了祸。
那天君澜练术炸了屋檐，把她和君砚一同“炸进了”池塘。君砚本想护着她，结果反被灵力误伤，肩背灵络震荡，一夜间发热不止。
君澜吓坏了，一路将他背到温灵室，连玄骞都急得西处飞叫：“帝君！君砚出事了！”
众人还没想好怎么调息，小花妖却怯怯地站了出来，脸色虽白，但眼神很认真。
“我、我可以试试……”她小声说，“娘亲以前……教过我。”
她捧出怀中一枚花瓣状的灵玉，轻轻放在君砚眉心，双手结印，吐出软软的术语：“花眠·开。”
须臾间，淡绿光息自她掌中扩散而出，宛如春雨过后万物苏醒，细密灵息盘旋在君砚周身，轻柔舒缓地为他疏络镇神。
半炷香后，君砚脸色渐缓，灵息趋稳。
君澜震惊：“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厉害？”
玄骞飞过去，在她头顶绕了两圈，叼下一片她袖边的碎花纹布，嚷嚷着：“我要送给老魔头看！他肯定会说，‘我家芷芷天下第一！’”
小花妖却只是晃了晃，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软软倒在了君澜怀里。
“姐姐……我好困。”
君澜轻轻抱住她，声音也软了：“那就睡吧，小香团子。”
?
君澜对沅芷极好，一开始是当小妹妹哄，后来真养出了亲姐姐的心情。
她会在花圃边教她怎么用灵水洗发，还会陪她编花冠，偷偷塞糖给她吃。
“别告诉你苍伯我给你吃糖啊，不然他又要说‘灵气粘滞’，净啰嗦。”
沅芷偷偷点头，笑眯了眼，然后——“啪嗒”，糖掉地上。
“哎呀！”
“……完了。”
于是君澜被帝君罚抄《灵体调养录》三十遍，沅芷坐在旁边画她，画里君澜跪在地上哭，旁边站着帝君和一个“哼哼哼”的玄骞。
她还偷偷加了一行字：
【我不小心让姐姐挨罚了，要用很多很多花抱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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