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之夜,风雪暂止。
君澜随玄骞走出裂界谷时,天边初露鱼肚白。归曜峰半腰云雾回涌,一道老者身影,正立于竹林间,拄着灵竹扫帚。
——是苍虬。
不再是那道神兽云影,而是他惯常的模样:灰衣布履,半睁半闭的老眼后,是数千年不动如山的静默与威严。
他看了君澜一眼,没说话,只轻咳一声,转身踏入林中。
“跟上来,澜丫头,别走丢了。”
竹林极深,步步清音,灵息幽远。
越往里走,天地越安静,连风雪都仿佛被隔绝在外。树影婆娑间,隐约浮现一个古老的石台,满布岁痕,其上布满灵纹与枯藤。
苍虬停步,抬手一扫,那些灵纹缓缓亮起,映出一个晦涩的古字符号:
“魂印。”
他终于开口:“此地,是归曜峰最深的‘栖魂台’。”
“我不擅斗法、不喜杀伐,这一试,不试你力,不试你识,只试你魂。”
“你,是否足够坚固。”
君澜低声:“前两试,我守住了心与界。魂……我也能守。”
“魂,不是守得住的问题。”苍虬却摇了摇头。
“是要你,看清自己最深的裂口。”
他手中扫帚一点,那石台一声轻响,藤纹翻转,君澜脚下浮起一座“魂镜”。
那镜无形无光,却骤然吸走了她一丝魂识。
刹那之间,她眼前一黑。
——
她梦见了很多。
梦见初入归曜时,她不敢仰头、不敢笑,只怕一露出耳尖尾影便惹人指指点点。
梦见炼气失败后,湛玦师兄冷冷说:“你若只是个灵狸,就别妄想踏入核心弟子之列。”
梦见帝君第一次责罚她,那柄冰尺打下时,她明明只是因为想抬头看看他的眼睛,却因一丝尾影而遭斥。
她梦见最初的自己,独自藏在阁楼檐角,小小地蜷着,一边啃灵果,一边忍不住哭。
“我不想是灵兽。”
“我想像人一样,挺首脊背,修行有名,有身份,被师尊夸。”
她说这话时,梦里的“她”眼睛湿漉漉的,尾巴藏进衣袍深处,连毛都不敢露。
那是最初的她,最深处的“自我厌弃”。
镜面再转——
她看到一张脸,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却周身环绕赤光,额心魔纹明亮如火。
那是“若血丹彻底反噬”后的她。
魔息翻腾,灵眸冷寂,杀伐无情。
镜中之她开口,语声低冷:“你若不愿我诞生,就把这颗丹毁了。否则,终有一日,我会吞了你。”
魂识深处,万千自我同声回响——
“你,终将堕魔。”
君澜站在那镜中世界的尽头,十指紧攥,心跳如鼓。
她忽然想到,在逆命台外,帝君曾说过的那句话:
“她何以能活至今日——是她自己撑下来的。”
——不是靠谁遮风避雨,不是靠什么神魂相护,而是她一步一印,从雪崖走来,从魔印深处走来,从灵狸的身躯中,走出一个“君澜”。
她轻轻开口,向镜中那个赤纹的自己说: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但我接受你。”
“我不逃,不厌,不拒。”
“我既承此印,便踏此途。你若是我未来的可能,那我便修得能驾驭你的‘魂’。”
话音落下,魂镜骤碎。
石台上方灵息回转,枯藤如龙,缠绕其身,缓缓结成一道苍青魂印,凝于她背脊。
苍虬站在林外,静静望她。
良久,他轻叹一声:
“魂不动于外魔,亦不灭于内执——你过了。”
他手指一抬,指尖灵光化作印诀,缓缓落入她魂海:
“此为‘驭魂印’,是我当年以半身灵骨所封,如今借你一用,护你三年。”
“但记住,魂之可畏,从不在敌,而在己。”
——
三试毕。
君澜缓步走出竹林,眼神沉静如止水。
天色己明,朝阳初升,三神兽俱立于峰前,望她缓缓归来。
帝君远远望着她,终是阖上命盘,长身而起。
他开口时,声线极轻:
“……可以了。”
“逆命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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