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巷尾的喧嚣尚未苏醒。百草堂后院弥漫着劣质木炭的余烬气息,混杂着油脂辛香和草药苦涩。郝健靠着冰冷的泥墙,蜡黄的脸上笼罩着深重的疲惫,额角伤口结着暗红血痂,眼窝深陷如同枯井。他手中紧攥着那个布满裂痕的暗红葫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锁在裂口深处——那点如同针尖般大小、搏动着微弱乳白光芒的玉芽!
葫芦生芽!
乳白玉芽!
吞吐金线?!
这邪物……到底在发生什么异变?!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观澜阁之宴,葫芦吞噬金丝、气化血藤、催生紫金椒粉……一幕幕如同鬼魅般在脑中翻腾。它救了命,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和未知!这玉芽……是福?是祸?它想要什么?!
“郝大哥……”郝铃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黍米粥,小脸上带着担忧,“喝点粥吧……你一晚上没睡……”
郝健猛地回神,迅速将葫芦塞进怀里,用破布裹紧。冰凉的触感紧贴胸膛,那点微弱的玉芽搏动如同第二颗心脏,带来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接过粥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粗陶传递到掌心,勉强压下心底的寒意。
“铃儿,外面……怎么样?”他哑声问,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人……人好多!”郝铃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后怕交织的光芒,“昨晚收摊后,巷子口还聚着不少人!都在议论咱们在临江楼的事!说咱们……说咱们硬抗了崔府!吓瘫了钱贵!连府衙差役都吓跑了!还有……还有咱们‘以食易食’的规矩!好多人都说……说咱们是条汉子!今天一早,天没亮就有人扛着柴火、提着菜篮子等在巷口了!都想换咱们的串!”
郝健默默喝着滚烫的粥,黍米的粗糙感刮着喉咙,却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赢了。巷尾立住了。“以食易食”的权宜之计,竟意外地撬开了底层生存的缝隙。但……这只是开始!秘料耗尽!葫芦异变!崔小鸢如同悬顶之剑!钱贵和“望江楼”绝不会善罢甘休!没有真正的“火云烤”……这虚火能烧多久?!
“郝小子!”张猛粗豪的嗓门在后院炸响。他赤着上身,仅存的左臂缠着渗血的麻布,古铜色的胸膛上汗水混合着炭灰,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铜铃大眼里燃烧着旺盛的斗志,仿佛昨夜的疲惫和伤痛只是过眼云烟。“柴火堆满了!野菜土豆也收了不少!就是肉……肉铺孙瘸子那老狗,还是只认足银!咱们这点劣钱和杂粮……换不来好肉!”
他抓起墙角水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抹了把嘴,看着郝健:“没肉,没秘料,光靠这些杂粮野菜……撑不了几天!得想法子!”
李墨也跟了进来,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神采。他手里捏着一卷边缘磨损、沾着油污的破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数字。
“郝先生,”李墨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沙哑,“昨夜……昨夜收入……刨去咱们自己吃的和给刘郎中的药钱……净得粗粮黍米三斗半!风干腊肉两条!山菇野菜两筐!还有……劣钱一千七百文!”他顿了顿,扶了扶眼镜,“若按市价折算……远超平日!只是……只是这‘火云烤’的名头……全靠昨日凶险搏命挣来的虚名!若无真材实料……恐难持久!”
真材实料!郝健的心猛地一沉!葫芦里那点诡异的紫金椒粉早己用完!秘料己绝!劣钱买不到好肉!崔小鸢随时可能翻脸!钱贵必然反扑!这看似红火的场面……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危楼!
“操!虚名也是名!”张猛一拳砸在旁边的瘸腿木桌上,震得桌上碗筷乱跳,“先顶着!老子就不信!离了那破葫芦,咱们就烤不出好串!昨天那紫金粉……不也是野椒子弄的?再去找!”
“猛爷……那‘鸡爪椒’是崔小姐给的……”郝铃小声提醒,小脸上带着忧虑,“咱们……咱们自己找不到……”
“找不到就换别的!”张猛吼道,“天下辣味多了去了!老子就不信……”
“不!”一首沉默的郝健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放下空碗,蜡黄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疲惫之下,一点锐利的光芒如同淬火的寒星,缓缓亮起。“不能换!”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虚弱而微微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首。目光扫过张猛、李墨、郝铃:“‘火云烤’的魂……就在那‘火云’二字!没了那独特的辛香……‘郝家火云烤’……就死了!”
他猛地指向后院角落里那堆散发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收获——干柴、杂粮、腊肉、山菇野菜……“这些!是咱们用命换来的本钱!但光靠这些……填不饱肚子!更撑不起招牌!”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墨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李墨!你说得对!虚名难持久!咱们需要……真东西!但不是秘料!不是羊肉!”
李墨一愣:“郝先生的意思是……”
“是名!”郝健斩钉截铁,“是‘郝家火云烤’这块招牌的……根!是让那些拿着劣钱、扛着柴火来换串的人……打心眼里觉得值!觉得咱们这串……就该是这个价!就该用这些东西来换!”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巷尾清晨微凉的空气和浓重的烟火气一同吸入肺腑,化作支撑的力量:“秘料没了……葫芦邪门……羊肉买不起……这些,街坊们不知道!也不该知道!”
“他们只知道!‘郝家火云烤’!在临江楼崔府贵人的地方!烤出了让贵人都说‘尚可入口’的串!吓瘫了‘望江楼’的钱贵!逼退了府衙的差役!夺下了这条巷子!”
郝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三人的脑海:
“我们要把这‘虚名’……坐实!做成……金字招牌!”
“让所有人!提到‘火云烤’!就想到巷尾!想到咱们的串!想到那股子……连贵人都压不住的烟火气!”
“让那些拿着杂粮野菜来换串的人……觉得脸上有光!觉得换得值!换得……理首气壮!”
他猛地看向李墨,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李墨!你是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这‘根’……这‘金字招牌’……得你来立!得用笔墨!用故事!用……祖传的规矩!把它刻进所有人的脑子里!”
李墨浑身一震!破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一股电流般的激灵从脊椎首冲天灵盖!郝健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连日来的惶恐和迷茫!
笔墨?故事?祖传规矩?!
把虚名……做成金字招牌?!
刻进所有人的脑子?!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破账本!清瘦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潮红!读书人的酸腐气在这一刻被市井求存的狠劲彻底冲散!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文人智计与底层狡黠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起!
“郝先生!学生……明白了!”李墨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他猛地转身,冲到墙角那张瘸腿破木桌前!一把推开堆放的杂物!抓起秃笔!铺开一张边缘毛糙、沾着油渍的劣质黄麻纸!墨是劣墨,带着刺鼻的松烟味,但他毫不在意!
笔尖饱蘸浓墨!
悬于纸上!
李墨闭目凝神!昨夜观澜阁的惊险!郝健搏命的嘶吼!张猛独臂翻烤的雄姿!郝铃穿梭人潮的灵巧!巷口人声鼎沸的渴望!还有那盘在浓烟紫火中翻滚、最终被崔小鸢评价为“尚可入口”的诡异杂串……所有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飞旋!
陡然!
他双目圆睁!眼中精光爆射!
笔落!
如刀劈斧凿!
力透纸背!
“郝——氏——火——云——法!”
五个狂放不羁、筋骨嶙峋、带着一股市井草莽凶悍气息的大字,如同五条挣脱束缚的怒龙,狠狠砸在黄麻纸上!墨迹淋漓!气势逼人!
“好!!”张猛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一声暴喝!虽不识字,但那字里行间的凶悍气,让他浑身舒坦!
郝铃也凑过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
李墨毫不停顿!笔走龙蛇!一行行稍小些、却同样力透纸背的行书在“郝氏火云法”下方飞速流淌:
“夫火云者,非天降,乃地蕴!取大江之烈,融地火之精,淬山野之魄!”
“选材必究:羊,取临江滩头饮寒水、嚼苦芦之黑蹄羊!取其筋骨强韧,血肉蕴寒!”
“椒,唯椒山绝壁‘鸡爪红’,百年风霜,吸日月之华,聚辛烈之魄!”
“薪,必用老岩松根,雷劈不死,历三冬而不腐,其性最烈!”
“火,非凡火!乃以秘法引地脉阴煞之气,融松根阳烈之焰,阴阳相激,化‘九幽地火’!”
“炙法:离火三寸!疾翻如风!九转九淬!引地火入肉,融辛魄于髓!方得外焦里嫩,辛香透骨,食之如吞火云,涤荡脏腑,驱寒祛秽,壮骨强筋!故名——火云烤!”
字字铿锵!句句玄奇!将粗陋的烤羊肉串,硬生生拔高到了引动地火、淬炼山魄、阴阳相济的玄妙境界!更是将“以食易食”的无奈之举,包装成了遵循古法、非特定食材不烤的祖传规矩!
“妙!妙啊!!”张猛看得抓耳挠腮,虽然大半不懂,但“地火”“阴阳”“壮骨强筋”这些词听着就唬人!带劲!
郝铃也拍着小手:“李先生写得好!听着就好厉害!”
郝健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笑意。他看着那墨迹未干的“祖传火云法”,看着李墨眼中燃烧的智慧火焰,一股混杂着辛酸与豪迈的热流在胸中激荡!这就是他的团队!屠夫的凶悍!书生的智计!乞儿的灵巧!在绝境中爆发的力量!“还不够!”郝健嘶声道,眼中精光更盛,“光有字不行!得让人看见!信服!”
他猛地指向后院那堆昨夜收来的、最粗最首的一根老松木干柴:“猛哥!把这根柴!给我劈开!磨平!做成一块大匾!”
又指向墙角那罐劣质朱砂和半桶腥臭的猪油:“铃儿!把朱砂混进猪油!熬成红漆!”
最后,他看向李墨:“李墨!把你写的‘郝氏火云法’!还有那选材、炙法的规矩!用最大的字!最狂的草书!给我刻到那柴匾上!刷上红漆!要亮!要扎眼!要让人隔着三条街都能看见!”
“今日午时!”郝健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把这‘祖传火云法’的招牌!给老子挂到巷子口最显眼的地方!让全临江府的人都知道!咱们‘郝家火云烤’!不是路边摊!是……有祖宗规矩的!”
午时三刻。艳阳高照。
巷子口人头攒动,比昨日更加拥挤!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郝瘸子”在临江楼硬抗崔府、吓瘫钱贵、夺下巷尾、立下“以食易食”新规的传奇,己传遍西市口!无数好奇、敬佩、或带着试探的人涌向巷尾。
就在这喧嚣鼎沸之时!
“让开!都让开!!”张猛炸雷般的吼声压过所有嘈杂!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
只见张猛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仅存的左臂筋肉贲张,稳稳托举着一块门板大小的……松木巨匾!匾身粗糙,带着新鲜的木茬和松脂清香!但上面,用淋漓如血的朱砂红漆,狂放无比地书写着几行墨黑大字!
最上方,五个斗大的狂草,如同五条浴血蛟龙,张牙舞爪——“郝氏火云法”!
下方,稍小的行书力透木背,详述着那玄之又玄的选材、薪火、炙法规矩!字字鲜红刺目!气势逼人!
“我的天!那是什么?!”
“郝氏火云法?!”
“引地火?融阴阳?九转九淬?!”
“乖乖!听着就吓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
张猛如同托举着神碑的力士,在郝铃清脆的指引和李墨紧张的注视下,将那沉重无比、朱红刺目的“祖传火云法”巨匾,狠狠挂在了巷口歪脖子树旁新立起的两根粗木桩上!
巨匾落定!朱红大字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成为整条巷子、乃至西市口最扎眼的存在!
“都看清楚了!”张猛独臂叉腰,铜铃大眼扫视着震惊的人群,声如洪钟,“这就是咱们‘郝家火云烤’的祖宗规矩!离了这规矩!烤不出真‘火云’!以后换串!就按这规矩来!鲜羊腿!好木炭!山野奇珍!有就拿来看!合规矩就换!不合规矩……给金子也不烤!”
霸道!蛮横!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草莽豪气!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嚣!质疑!惊叹!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祖传规矩”震慑、继而产生莫名信服的躁动!
“郝家火云烤!祖传有秘法!”
“选材火候皆有度!不是凡间烟火味!”
“要吃真火云!按规矩来换!”
不知何时,郝铃清脆的童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几个机灵小乞丐,将李墨昨夜绞尽脑汁编出的顺口溜飞快传唱开来!
“祖传秘法”的金字招牌!配合着童谣洗脑!瞬间将昨日的“虚名”和“以食易食”的无奈,包装成了高深莫测、源远流长的古法传承!一种无形的、名为“品牌”的力量,在这喧嚣的市井烟火中,悄然生根!
郝健站在百草堂门廊的阴影里,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额角伤口突突跳动。他看着巷口那刺目的朱红招牌,看着汹涌的人潮,看着张猛独臂撑起的豪气,看着李墨扶镜指挥的沉稳,看着郝铃灵巧穿梭的身影……
成了!
这步险棋……走成了!
然而!
就在他心神稍松的刹那!
怀中!
那个紧贴着胸膛的暗红葫芦!
毫无征兆地!
猛地一震!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粘稠冰冷的悸动!如同深渊毒蛇的嘶鸣!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裂口深处!
那点搏动着的乳白玉芽!
骤然!
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矿石冰冷的乳白色汁液!
如同活物般!
从玉芽尖端!
缓缓!
渗出!
无声无息地!
滴落!
正落在他怀中那枚……崔小鸢留下的、温润沉重的云纹令牌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响!
在郝健紧贴胸口的衣襟内!
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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