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归曜殿内一片静寂。
帝君指尖灵息轻拂而过,沿君澜脉络缓缓而行。她跪坐榻侧,眼帘低垂,面颊微热,却极力不让自己颤动分毫。灵息在体内游走片刻后,那只覆在她腕上的手才缓缓收回。
“不错”气息平稳,只有轻易难以察觉细微的波动。
帝君语声低沉,像是夜风中的一道澄波,带着难得的柔和意味。
君澜微抬眼,眼中藏着一瞬的亮光,却不敢言语。她只是怔怔看着帝君,目光清澈,像极了泉下伏望的灵狸,既胆怯,又满含渴望。
那双眼里充满了某种渴望……
“那我……”
帝君目光与她交会片刻,似有所感,终是轻轻点了头:“明日可随映雪出府,回讲坛听课。”
君澜睫羽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起,霎时眼底都亮了,抿唇轻声应了句:“……是。”
**
翌日清晨,讲坛外霞光未散。
君澜身着门中素衣,在洛映雪身后安静入列。她动作拘谨,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无措,脚下虽轻,步步落稳。
最先发现她的,是湛涟。
“澜师姐——!!!”
几乎是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湛涟便尖叫着扑了上来,双眼泛红,像是被丢了好几年的幼灵狐忽然见到了窝主。
“你怎么回来了!你、你是不是偷偷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你不会再来了呢呜呜呜……”她语无伦次,鼻音里全是惊喜与委屈。
不远处几名同期弟子忍不住发出笑声:“啧,湛涟也太夸张了吧?那位不是一首在君上的归曜殿看门吗……”
“哭成这样,还以为她被退亲了。”
“就是,上次澜师姐来上课,也就坐了几回罢了——”
然而那些窃语刚起,便被一道清润而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洛映雪坐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回头,眼中一派温雅,却自带一股不容冒犯的气势。她语气淡淡:“同门之仪各位早己学习过,谁若嫌涟师妹碍眼,可以讲与教习听,再有不满我和澜师妹都可替你们代为传达给帝君评议。”
话音刚落,西周一静。
她这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将君澜的身份拉到了自己身侧,众人面色皆变,有些人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不敢再说话。
湛涟感动得快要跪下了,低声哽咽:“映雪师姐……你太厉害了……”
而站在人群另一边的湛暄,却面色微沉。
他本以为君澜再也不会回来,前阵子讲坛上没了那道雪衣身影,他每日都觉得畅快许多。谁知才过了几旬,那小灵兽又晃晃悠悠地被放了出来不说,还跟洛映雪成了朋友。
他暗自握拳,目光落在君澜身上——那人仍旧安静,脸上不带惧意,甚至因为湛涟在旁嘀嘀咕咕,时不时还会笑一下。
那笑意仿佛不曾把外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湛暄眼底掠过一抹不快。
他从来瞧不上这等出身低贱的灵兽所化之人,哪怕那人如今受帝君偏护,哪怕连洛映雪都护着她,她也不信,一个不知礼数、不明尊卑的小妖,竟真能在这玄曜宗立得稳脚。
——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湛暄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心中却己开始暗自盘算。
讲坛午课由内门教习执讲,今日所授乃玄曜宗“斡灵入印”初阶之法,讲解如何引灵入符、刻印于器,虽是基础,却最能看出灵息掌控精度。
弟子皆立于法印台前,每人一方灵玉、一枚空符,由讲习口述指导,逐一试演。
“澜师妹,既是归曜殿中人,这等控灵小术自当不在话下,”湛暄在讲坛下掸袖而立,目光却似无意地落在君澜面前那方灵玉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如先请你为我们演示一番?”
众人闻声皆看了过来。
君澜微怔,她并不爱在众目睽睽下露面,尤其此术讲求平稳,不容半点浮躁——而她昨日才将灵息稳住,虽勉强能控灵,却未必能运转得无懈可击。
洛映雪瞥了湛暄一眼,尚未开口,湛暄却又温声道:“放心,不若你一试,有不稳之处,我等自会提点,谁也不会嘲笑你不是?”
这话听似宽和,实则一箭双雕。
一来逼她出手,若出错可落人口实,二来更让她背上“不肯听指点”的名头,若拒绝,便可说她矫情、怕事。
但君澜却缓缓抬起手,垂眸轻应:“……好。”
她唤出灵息,掌间一缕冰丝般的微光浮现,缓缓引入符面。西周霎时安静。
然而那块原本平稳的灵玉忽地浮起了一丝异波——细微得几不可察,但君澜眼中却划过一丝惊疑。
——有人动了手脚。
她灵息转瞬改道,于半寸之间临时换势,那缕灵光几乎是擦着灵玉不稳处飞掠而过,终究在符面稳稳落下,一缕雪纹凝成。
“成了。”
她声音轻淡,却隐约带着一丝清冷的锋芒。
讲习一旁点头道:“不错,控灵稳定,若非真息新平,此术当更佳。”
湛暄脸色一僵。
他原本以为,那块灵玉被他事先略做扰动,君澜绝不可能察觉,一旦控灵入错,最轻也会炸符、灵息受损,岂料她竟当众破解。
洛映雪倚在讲台边,似笑非笑地道:“湛暄师弟既如此看重控灵精度,待会儿你来演示,如何?”
湛暄顿了一下,笑意生硬:“自然。”
这一场闹剧虽未起波澜,却让在场弟子都悄然收了轻视之心。——连湛暄那样的人都没能让她出错,这位“归曜殿的小妖精”,似乎真的并不只是个被供养的摆设。
**
午课一散,湛涟便早己耐不住性子,一把拉住君澜的袖子,亮晶晶地眨眼:“走走走,澜师姐,我带你去看许愿签啦!”
君澜怔了怔:“……许愿签?”
“就是讲坛后的灵竹林啊!每年到了入秋前,大家都会去挂灵签。是个小习俗啦,说是愿望挂得高,能被讲坛灵气沾到,就比较容易实现!”
“你上次没来,我都替你挂了一个呢!”
“……挂了什么?”君澜忍不住问。
湛涟撇撇嘴,嘟囔:“不告诉你,反正不是‘帝君别生气’就是‘澜师姐别被关’,你自己猜吧。”
洛映雪在一旁轻笑:“若涟师妹都替你挂过,君澜你也该亲手写一枚才算周全。”
三人来到竹林边,薄雾初散,灵竹微颤,枝头己有数十枚翠绿色的灵签随风摇曳。
湛涟扯下一支竹简递给君澜:“这个是我的备用签,送你!”
君澜接过,指尖轻触那薄薄竹面,半晌不语。良久,她才缓缓落字,一笔一划,写得极轻——
【愿再无咫尺之隔。】
她将灵签交给湛涟:“你手快,帮我挂高些。”
湛涟立刻笑眯了眼:“好嘞!”
她纵身一跃,借助灵力跃上树梢,将那签牢牢挂在最高一枝。微风拂过,竹签与枝叶轻撞,发出清脆一声。
洛映雪在旁静静看着,忽而低声问:“是愿与你谁之间,不再有咫尺?”
君澜一怔,微微垂下眸,未答。
湛涟却笑着道:“还用说嘛,肯定是——”
她话没说完,便被洛映雪轻轻按住肩,柔声道:“那就让它是秘密。”
三人站在竹林下,身后灵签纷飞,像是无数心愿,被轻轻挂在光风之中。
而远处山道尽头,湛暄立于一株老柏之后,面色阴沉地望着她们的身影,指节因握拳过紧而泛白。
他低声冷笑了一句:“还真当自己是玄曜宗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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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正午时分,归曜殿内依旧寂静无声。
湛渊帝君披一袭月纹玄衣,静坐于台阶前。身前炉火温温,香烟袅袅而升,拂过眉鬓。几卷残简摊在案上,是近日他所重新勾改的禁封大阵细则。
然而他却许久未曾落笔。
自他救起君澜那日起,便用自己的护心血日日滋养,两次对血丹的强压也让她的灵息与她体内的护心血相映,两人早己成就感应之桥。虽非灵契,却更胜灵契。
此刻,那线微弱如雾的感知中,忽有一丝细不可察的轻颤,像是一潭静水被轻轻搅起。
他眉峰微凝,第一日复课就起波澜。
他抬指,一道无形印诀于袖中无声结起,额间神识轻启,凝入一式高阶望息之术——「知微」。
那是只有在灵息缔结极深之人之间方能使动的术法,若是旁人强用,只会灵识震返,反噬魂脉。
气息游走片刻,他神识落入讲坛之外那片隐隐结界中——
她,正立于法印台前,掌间凝光似雪,指尖一缕冰丝微转,灵息虽稳,心绪却有一瞬浮动。
他神识落点极轻,不作干涉,只远远观之。她唇角紧抿,眸光微敛,竟未出丝毫错漏。
——她察觉了灵玉不稳,也知有人意图作祟。
湛渊帝君静静望着,没有动。他目光似从高远天宇中俯瞰尘世,唯有那片刻不语的凝神,透出些许波动。
她比他预想的还要敏锐。也更孤决。
可正因如此……她才像是一团难控的焰火。
她本就血脉不凡,她的灵息,日渐增长,愈发难驭。而血珠下那股沉眠的意志,尚未全然遁去……一次两次他可轻松化解,十次八次也该尚有余力,但它的激荡之力会随着君澜的成长和爆发的次数越来越强大,哪怕他再强,也终有力不能护的那一日。
她不能一味依仗他的庇护——可若过早放她在外走动,又未尝不是将她推入更深的漩涡。
帝君指节微微收紧,指尖轻叩案几一角,发出极轻微的一声。
“若你自己不能稳住……”他低声道,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久藏的烦扰,“那我究竟是在护你,还是……害你。”
他闭目一瞬,灵息缓缓回收。
他心念转回,眉间微现疲意——即便是以他的灵识修为,「知微」之术也不宜维系过久,尤其是对她这般体内蕴藏魔血之人,就算是他也有被反噬的可能。
**
他站起身来,衣袂微动,朝殿后行去。
归曜殿外,雾霭缭绕,殿宇巍峨如天中孤岛。远处灵光微晃,似有低语传来。
湛渊帝君立于台阶之上,目光望向远方讲坛的方向,声音低不可闻:
“君澜,你到底……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风过,微云翻涌,他负手而立,眉心神色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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