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归曜殿主寝宫内，一层层禁阵隔绝外世喧嚣，唯有窗外月华幽白，映得殿内如水清冷。
帝君坐在榻侧，手掌悬于榻上白鼬额心之上，神息温润绵长，却仍不敢将封印完全解开。他静了许久，似在思索，最终还是收拢了掌心的灵光，眉宇间竟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犹豫。
他在怕。
怕什么？怕她醒来后责怪他、怨他、厌他？还是怕……他根本无法面对她醒来后眼中的那种陌生情绪？
湛渊帝君从未怕过一人。但此刻，他坐于寂寂夜灯下，低头望着榻上安静成团的雪白身影，竟像被什么狠狠困住了心肺，透不过气来。
“……我是怎么了。”他喃声道，唇角自嘲地勾起一丝，像是笑，又像是苦。
他为她疗伤，调息神息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沿她经络梳理灵息，首到她体内经脉顺畅无碍，再无可疗，他竟开始温养她的体温，手指落在她鼻尖轻轻一点，看着那一点红意慢慢浮起。
——他在拖时间。
帝君忽然意识到，他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和君澜一样，开始逃避了。
他轻叹一声，终于不再迟疑，手掌落在她眉心，金纹浮现，封识松开。
君澜睫毛一颤，神识回归的瞬间，识海轻荡，像是从漫长的梦中回返现实。她微微一晃，扶额坐起，却正好碰到了一只未曾收回的修长手掌。
熟悉的神息冲入识海，温润而刺骨，一下让她清明无比。
她的目光顿时锁住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瞳。
——是他。
是她的师尊，是方才打她、封她神识、当众让她几乎崩溃的人。
君澜没像从前那样躲闪，也没像过往那样乖顺。她只是怔了片刻，那股积蓄己久的情绪终于如洪水般翻涌而出。
她缓缓抬手，猛然拍开他的手。
“嘭”的一声轻响，清脆却格外刺耳。
帝君手指微颤，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竟忘了移开视线。
他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真的在长大。
不是那个总怕他、不敢闹的乖小兽了。
君澜的眼眶瞬间红了，委屈、愤怒、难堪、羞辱，在她心里搅成一团。这次，她没有再咽下去。
她发火了。
她真的哭了。
不是那种悄悄地红眼眶，而是颤着声，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狠狠捶着被褥，喘着气像是在同这个世界生气，也同他生气，更同自己生气。
“你又是故意的是不是！”她对着帝君怒吼，眼泪止不住地落，“你是演给她看上瘾吗？！”
帝君僵住了。他第一次见她这样哭，这样质问他。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对团子？”
“你看不出团子不想给她碰吗？！”
帝君稳稳的站着，只看着她，像是默许她一切反应。
很奇怪，她的情绪那么的激动，帝君的护心血也稳定地传来她情绪的波动，但这次，好像又不太同，没有魔息，没有危险的警铃炸响，她只是在发泄，她不再自责。
“你是笨！还是铁石心肠！”
“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为什么不保护我…还…”
君澜西处摸索，终于在腰间摸到了一个东西，感觉趁手，就一把拽下，向他扔去！
金光一闪——是她腰间那枚金羽令。
那是她目前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顺手、也顺气。
可金羽令在半空中猛然转了个弯，稳稳地落入帝君掌心。
他低头看着那枚金羽令，掌指微紧，神色却忽然黯淡下去。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肩背略僵。
君澜还在喘着气，鼻尖泛红，眼泪一颗接一颗，却猛地怔住了。
——他在哭。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那一滴泪，是从他垂下的眼睫边静静坠落，砸在掌心的羽令上。
一声无声的落响，打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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