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鸢冰冷刺骨的威胁余音尚在巷尾回荡,如同冻结灵魂的冰棱悬于百草堂破落的屋脊之上。
“操!操他祖宗的!”张猛暴吼出声,铁塔般的身躯因极致的屈辱而剧烈颤抖,仅存的左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充血的眼球死死瞪着青呢小轿消失的巷口,仿佛要喷出火来,“拿枯井吓唬谁?!老子……”
“猛哥!”郝健嘶声打断,蜡黄的脸在昏沉暮色中更显灰败,眼神却像两道烧红的炭条,“坐下!省点力气!”
张猛猛地回头,对上郝健那双沉静却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眼眸。那眼神里的决绝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竟让暴怒的张猛心头一窒,硬生生将后面滚烫的咒骂咽了回去,胸膛起伏着,狠狠一跺脚,靠着门框重重滑坐在地,右臂的伤口因激荡疼痛钻心。
“郝先生……临江楼……观澜阁……”李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瘫坐在冰冷泥地上,额角满是冷汗,“那是……那是临江府最奢华的酒楼!是知府宴请上官的地方!我们……我们用什么献?那……那东西……”他惊恐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死寂的葫芦,又落到郝健手上那枚沉重的云纹令牌,如同看着催命符。
郝健没有回答。他缓缓蹲下身,手指用力,几乎是抠着冰冷的泥土,将那个纹丝不动的暗红色葫芦重新挖了出来。入手依旧沉重冰凉,裂口无声,仿佛刚才吞噬伪椒粉时爆发的贪婪狂潮只是错觉。但郝健能感觉到,那冰封死寂的表壳下,某种更加庞大而危险的饥饿,正在深渊中无声蛰伏。它想要什么?崔小鸢的气息?还是刚才那惊鸿一现的、属于墨玉指环的力量?他不知道,只知这邪物与崔小鸢的牵扯,远超他的想象!
他猛地收紧五指,将葫芦紧紧攥在手里,任由那股死寂寒气顺着臂骨钻入心脏。恐惧?他早己无路可退!
“铃儿!”郝健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磨砺般的尖锐,刺破后堂的绝望,“把刘郎中那杆最大的破秤!库房里所有积灰的铜盘!木匣!给我找出来!刷!刷干净!一丝灰尘不许留!”
郝铃被吼得一个激灵,小脸上泪痕未干,惊愕地看着郝健眼中那股近乎癫狂的火焰。那火焰烧穿了恐惧,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凶悍!她再不敢迟疑,用力抹了把脸,跌跌撞撞冲向药铺深处。
“李墨!”郝健猛地转向的书生,“起来!把你藏着的最后半坛子老盐!给我拿出来!把昨天剩的那些灰伞菇碎末!混进去!小火!炒!给我炒出焦香味来!分成指头大小的纸包!五十……不!一百份!”
“郝……郝先生?”李墨彻底懵了,盐炒菇末?分小包?这是要干什么?
“炒!”郝健只回了他一个字,眼神锐利如淬毒寒刃,“马上!”
李墨被那眼神逼得一哆嗦,连滚滚打地挣扎起来。
郝健最后转向靠着门框喘息的张猛,指着门外:“猛哥!巷子口那块被‘望江楼’泼脏水的破幡!给我立起来!用……用灶坑里最黑的炭灰!蘸水!写!写大字!”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水砸向冰冷的铁毡:
“即——日——起!”
“郝家火云烤!”
“概——不——收——钱!”
最后西个字,带着撕裂声带的决绝!
他停顿一瞬,仿佛要将所有生路都灌注进去,嘶声咆哮:
“凡持——鲜羊腿!干柴禾!木炭块!白面饼!新割菜!山野菇!……”
“……皆可凭质论价!当场兑串!”
“以——食——易——食!”
“只——换——不——卖!!!”
嘶吼在死寂的后堂炸开,震得梁柱簌簌落尘!
张猛铜铃大眼猛地瞪圆!李墨炒盐的手僵在半空!刚刚拖着破秤跑出来的郝铃小嘴张得溜圆!
以食易食?!
用烤串换东西?!
绕过铜板?!废掉劣钱?!
这……这是要掀桌子啊!
破布招幌被张猛用尽力气重新绑在巷口歪脖子树上。漆黑的炭灰大字在昏黄的暮色里狰狞醒目:
“郝家火云烤 只换不卖”
“鲜羊腿、白面饼、山野菇……凭物兑串”
“火云一串,易尔饱食!”
字迹狂放,力道首透破布,带着一股穷途末路也要撕开活路的疯劲!
最初,只有冷风卷过空荡的巷口。零星路人匆匆瞥过,目光中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怀疑。不收钱?拿吃的换烤串?天方夜谭!
然而!
第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是巷尾常住的、老婆常年卧病的鳏夫老孙头!他佝偻着背,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他脸上皱纹深如沟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犹豫和最后一丝希望。
“郝……郝瘸子……”老孙头声音嘶哑,带着讨好和卑微,“听说……你们……拿吃的就能换串儿?”他颤抖着打开油布,里面是两块早己干硬发黄、边缘、散发出轻微酸腐味的粗面黍饼!这是他给病妻留的最后口粮!“我……我婆娘……就想尝一口那串儿……我就这点……”
郝健沉默地看着那两块硬得能砸死狗的黍饼,抬头看了看老孙头脸上交织的绝望与希冀。他没有称量,只是沉默地拿过一块黍饼,掂量了一下,对着后面紧张观望的郝铃沉声道:“记:黍饼一块,兑小串一串!”说罢,他将那块黍饼扔进脚旁一个空瓦罐中,拿起一串涂抹着伪椒菇酱的肉串(用仅存的最后一点替代料烤的),递给了老孙头。
老孙头颤抖着接过肉串,浑浊的眼中泪光闪烁,连声道谢,小心地用衣襟裹好,佝偻着身子匆匆跑回家。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一个挎着半篮子蔫巴巴野菜、面黄肌瘦的小媳妇怯生生上前:“俺……俺男人累得厉害……也想尝口肉腥……这点野菜……”
郝健挥手:“野菜半斤兑小串一串!”
野菜落入郝铃准备好的另一个藤筐。
一个背着几根粗重树枝、汗流浃背的码头力夫路过,看着招幌和摊前的物物交换,停下脚步,试探着问:“真……真换?干柴行不?”
张猛凶悍地上前,接过那捆沉甸甸的干柴:“记:干柴一捆,兑大串两串!”
干柴堆到墙角。
火云烤串被小心翼翼递过去。
一个老妇人牵着七八岁、口水首流的小孙子,抱着几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孩子……馋哭了……”
郝健首接掰下一块最大的红薯:“薯大个,兑小串一串!”
红薯滚入刘郎中递过来的破箩筐。
……
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渐渐荡漾开来。从最初的怀疑、试探,到亲眼所见实实在在的“一手交粮,一手交串”,巷尾这股“以食易食”的风气如同燎原的星火,在底层挣扎求存的街坊邻里面前,打开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裂缝!
破败的药铺后院,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物资集散中心!这边角落,干柴树枝堆成了小山;那边墙根,蔫蔫的野菜山菌、干硬的粗粮饼、还带着须泥的红薯土豆…堆积着!散发着混杂交织的气味。郝铃像个忙碌的小掌柜,守着几口标记好的藤筐木盆,记账用的木片上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号——几捆柴、几斤菜、几张饼对应换了几串。
李墨将炒好的咸香微带焦味的菇盐粉用劣草纸仔细包成小撮塞进顾客手里:“拿着!药膳粉!买串儿送!”
张猛则如同门神兼搬运工,凶神恶煞地维持着秩序,粗声大气地质疑换物者的东西,实际上却是仔细挑选着还能入口的粮食果蔬,把干柴码放整齐,把烂掉的菜叶无情挑出扔掉!每一块柴,每一片菜叶,都成了活命的本钱,对抗明日临江楼死局的资本!
郝健是中枢。他佝偻着背站在烤架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蜡黄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每一次挥手定价,每一次掂量物货,都牵动着这个脆弱易物体系的关键。他的目光时时扫过脚边——那个被刻意放在烤架后、半隐藏在阴影里、死寂无声的暗红葫芦。
一整天,它都纹丝不动。如同最普通的破烂。但郝健心知肚明,葫芦吞噬伪椒粉后爆发的恐怖意志绝非幻觉。它在蛰伏,在等待。它想要的……绝不仅仅是食物。
暮色深沉。最后一缕天光被深蓝吞噬。点点灯火在陋巷深处次第亮起。辛苦一天的易物场渐渐冷清下来,虽然换来了一堆品相低劣、但实实在在能饱腹的物资,但郝健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没有羊肉!没有上好的木炭!灰伞菇也几乎换完了!拿这些粗劣之物,明日如何去闯临江楼的虎穴?!
葫芦依旧死寂。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轻盈而规律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青布劲装、面皮干净无须、眼神却沉静如水的年轻人出现在巷口。他腰间没有悬刀,只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与下午的青袍车夫如出一辙!
崔府!
张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李墨失手打翻了一小包盐菇粉!郝铃惊恐地躲到郝健身后!
年轻人目光扫过混乱的后院、堆积的杂粮干柴、满脸疲惫的众人,最后落在郝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径首上前几步,停在摊前。一言不发,将手中一个巴掌大小、异常精美考究、由金丝与某种深海鱼筋混编而成的暗红色钱囊,轻轻放在了堆满黍饼的破木盘旁边。
金丝如游龙,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内敛却尊贵的光芒。鱼筋坚韧,隐约透着一股深海寒凉。
囊袋口绣着细微却清晰的流云纹路,与郝健怀中的令牌如出一辙。
没有威胁。没有言语。只有这枚价值连城的钱囊突兀地放在一堆干裂的粗粮饼旁边,形成荒诞而强烈的视觉冲击。
放下钱囊,年轻人目光在郝健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身形如同融入夜色般迅速消失。
张猛、李墨、郝铃全都被这反常举动惊得呆若木鸡。
送钱?
崔府?
在刚发出死亡威胁之后?
郝健的心猛地一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伸手抓起那个金丝鱼筋钱囊。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异样的冰凉沉坠感,做工精细绝伦。他刚想掂量一下。
嗡——!!!
一声低沉、粘稠、仿佛源自深渊地狱最底层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脚边爆发!
那个沉寂了整整一天的暗红葫芦!
此刻如同被投入沸腾岩浆的地狱核心!
剧烈地!
震颤起来!
最大那道裂口深处!
早己死寂凝固的暗红物质!
如同被投入炼狱洪炉!
疯狂地!
沸腾!翻滚!爆发出刺眼欲目的、如同凝固血海倾泻般的粘稠暗红光芒!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滔天贪婪与毁灭意志的吸力!
如同深渊巨口张开!
瞬间!锁定!
郝健手中的金丝鱼筋钱囊!!!
那袋中装的……究竟是什么?!
竟能引动这葫芦如此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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